東方嚴選,暑假必讀佳作
同主人翁一起體驗收麥人生的意外收穫吧!
《送走霉運那一年》透過女主角尚默的眼睛觀察周遭的一切,除了描繪她大部分的成長經驗外,也精準刻劃了收割麥田者的臨時工生活。
那年暑假,尚默想盡辦法處理蔓延在她家的霉運——她逐漸擺脫得過瘧疾的陰影,並鑽研蚊子的描繪;努力協助外婆承擔所有割麥伙伴的團體伙食;迎接她青春、叛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學會了對錯誤(她的杜賓狗尙德咬死三隻農家主人拉斯克意先生養的雞)的誠實和反思;甚至協助生病的外公與秉持著對收割團隊的承諾,夜晚獨力開著收麥機代班……這一切都代表著十二歲的她,即將邁向成熟的嶄新人生。
這是一本具深度,且能讓青少年讀來心有戚戚焉的動人作品。
【作者簡介】辛西亞‧角畑 (Cynthia Kadohata)
一九五六年生於美國芝加哥。她出生後,全家就搬到喬治亞州,因為父親在當地找到一份「雛雞性別鑑定師」的工作。兩歲時,又因父親工作的關係,舉家遷往阿肯色州;直到辛西亞九歲,他們才再次搬家。
辛西亞的祖父母在日本結婚,二○年代初期從日本移民到美國,在靠近加州哥斯大美沙(Costa Mesa, California)一帶當佃農。至於母親和外祖母,都是在南加州土生土長的日裔美人,三○年代才搬到夏威夷定居。
辛西亞畢業於南加大(The 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新聞系,目前住在加州洛杉磯。平時除了創作小說,還在《紐約客》(The New Yorker)、《大街誌》(Grand Street Magazine)和 《犁頭》(Ploughshares)等雜誌發表文章。她的第一本作品《漂浮世界》一出版,《紐約時報》便稱許她為「小說界的閃亮新聲」。
辛西亞至今已發表四部作品:《漂浮世界》(The Floating World)(1989)、《在愛情山谷的中心》(In the Heart of the Valley of Love )(1992)、《閃亮閃亮》(Kira-Kira)(2004),以及《野花》(Weedflower)(2006)。其中《閃亮閃亮》與《野花》,專為兒童與青少年而寫。
有趣的是,她在自己的網站(http://kira-kira.us/cyn.htm)上幽默的承認:她小時候真的就像《閃亮閃亮》裡的那個小女孩一樣,每餐都得吃上五張墨西哥玉米餅,最高紀錄是六張。這讓她的家人印象深刻,且驚異不已,甚至開始擔心她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模樣。如今的辛西亞胃口變小了,一餐只能吃三張。
辛西亞‧角畑非常喜歡在美國境內旅行。優美、壯闊的風景總能讓置身其中的她,回歸最真實的自我,這也是她「創作動力」的主要來源。
賞析與導讀:駕著收麥機的女孩
第一章:會議─派對
第二章:無人派對
第三章:嘗試友善
第四章:收割麥子這件事
第五章:出發收割麥子
第六章:尋找雜貨店
第七章:烹煮「風味」餐
第八章:尚德闖禍
第九章:讀書心得
第十章:認 錯
第十一章:走路的時候就想走路的事
第十二章:丟臉和驕傲的時刻
第十三章:吉將病了
第十四章:夜晚開收麥機
第十五章:等待夜晚
第十六章:做你能做的事
【內容摘要】
第一章 會議派對
日文的「好運」讀成Kouun(譯注:聽起來好像臺語的苦運)。有一年我真的沒有一點好運。彷彿被下了符似的,倒霉事一樁接一樁,或像被一個煞星跟著,它那鬼爪般的食指老是指著我們而來。在六個星期內,我們爆胎七次。我得了瘧疾,是那年全美國一千五百個案例中的一個;還有,我外婆的脊椎也是從那年開始發病,讓她痛苦不堪。
不只這些,我們還常常聞到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莫名其妙的臭味,我的弟弟傑 志也飽受「隱形」之苦,除了我們,沒有人注意到他。他的好朋友搬家了,沒人跟他玩;表哥、表弟們在我們一年一度的聖誕節聚餐時,連「沒看到」都懶得假 裝的別過頭去,對他「視而不見」。
運氣好比發燒,你可以吃藥、躺在床上休息、喝雞湯,或是連睡十七小時; 但是都不會有用。「發燒」基本上只有在它自己要離去的時候,才會退燒。
四月初,爸爸媽媽接到日本來的電話,三位年長的親戚快要去世了,需要 他們幫忙處理一些壽終的事情。對我們而言,這不是意外,這些年來那些親戚的 狀況都是如此。外公、外婆和傑志送爸爸媽媽到機場搭飛機去日本,那天是四月 二十五日。我在家,沒去,因為我得的那種瘧疾叫「機場瘧疾」。機場瘧疾是由 不小心從飛機上帶進來的瘧蚊所引起的。譬如說,一隻很厲害的帶病源蚊子,從 非洲被一架飛機帶進了美國,要是被這隻蚊子叮到,就會感染瘧疾。我住在美國 堪薩斯州,在堪薩斯州機場被瘧蚊叮到的機會很小,不過去年夏天我曾在佛羅里達州被瘧蚊叮到,所以蚊子讓我不安,有時候甚至連出門一步都不敢。這實在不 大公平,我才十二歲,就對整個外面的世界感到恐懼。
一九四年代,美國有很多瘧疾的病例,到了五年代,專家相信瘧疾在美國已經絕跡。但是偶爾還是會有人得到。有時候報紙還會刊登那些人的照片和新聞。我的照片就曾上過《時代雜誌》。
歐巴將和吉將我的外婆和外公同歲,都是六十七歲。和我們一起住在堪薩斯州小田原鎮。在日文裡,「歐巴將」是比「巴將」正式的用語,外婆要我和傑志這樣稱呼她。在我們很倒霉的那一年五月,麥子收成的季節到了。吉將計劃從退休中復出工作,替「派克特約收穀公司」(等一下我會解釋什麼是特約收穀公司)開收麥 機。我的外婆也會在那家公司當廚師,同時讓我做她的助手。
我們以前就替派克家做過事,不過這是第一次爸爸媽媽沒跟我們在一起,也 就是說,在今年收割的這段期間,只能靠外公和外婆來付貸款。我不大了解「付 貸款」是怎麼一回事,只知道這是家裡一直很苦惱的問題。另外常常被提起的問題是付本金。譬如「要是沒付掉一些本金,就會覺得老在原地踏步」。我以前不知道英文裡「本金」和「校長」是同一個字,我以為「付本金」的意思是「付校長」付一些錢給我將來要就讀學校的校長,讓他們不管我的成績多麼爛都得收我。
總之,外公、外婆送走爸爸媽媽之後,一回到家就立刻執行新的家規。媽媽 以前跟傑志說過:「不用擔心,在你最不抱希望的時候,就會交到朋友。」我的 歐巴將和吉將似乎比較積極,私底下已經商量了個好主意。
歐巴將讓我和傑志坐在茶几前的地板上,她自己和吉將坐在沙發上,像皇帝下詔似的說:「我們要舉行會議派對。我們要邀請適合傑志交友的男孩來玩。」她轉頭對我說:「跟傑志一起列張單子,我不干涉。」
「一份邀請名單?」我問。尚德,我的杜賓狗想擠進我和茶几之間,我把牠推進去,我們就這樣緊緊貼著坐在一起。
「不是!是要一份單子!」她吼了回來。 我剛才不是這麼說的嗎?我站起來坐到茶几的另一邊,不懂她要的是什麼。
我拿了一枝原子筆和紙。
「用鉛筆!妳可能需要修改。」
我拿了鉛筆,準備好。「需要先寫一、二、三、四嗎?」我問。外公睿智的點點頭。「議程,」他說:「邀請名單,還有派對的議程。」
「不要介入!」歐巴將對吉將說。
「是妳先介入的!」
「才沒有!」 歐巴將和吉將結婚四十九年了。媽媽經常說,在一起這麼多年,彼此間就不必太客套。有的時候我覺得在家裡,我是唯一需要有禮貌的人。傑志不需有禮 貌,因為他有點問題。五十五年後,要是我也到了六十七歲,我想我應該就用不 著有禮貌了。
我想吉將和歐巴將會彼此用這樣的口吻說話,是因為他們是靠媒妁之言結婚 的,歐巴將說要是我也奉父母之命結婚,我就不會讓別人心碎,別人也不會讓我傷心。意思是,要是我長得漂亮,男人就不會因我而傷心;要是我長相平凡,也 沒人會讓我心碎。如果我叛逆,執意追尋愛情,那麼所有的賭注都會輸,一顆顆 破碎的心,就會像蝗蟲一樣蜂湧而至。
「尚默!妳在花呆。」她從來沒說對過「發呆」這個音,我也從來沒矯正。 我趕忙在紙上的左上角,寫了一個「一」。
「不要數字。」歐巴將說:「照時間。難道每件事都要我告訴妳嗎?」 吉將拿起那張紙,盯了「一」字研究了一會兒,把紙放下說:「我同意,按時間來寫。」
我把「一」擦掉。寫上「下午一點」。我需要確定沒有讓一點點橡皮屑掉到 地板上。要不然歐巴將會生氣,很可能會心臟病突發暴斃。
「中午!」歐巴將吼了一聲。我聽她的話重寫。「繼續,先在紙上方,用大一點的字寫日期。時間是下星期六,然後繼續。」
「中午的時候你要做什麼?」我問傑志。
「玩樂高。我要一個樂高派對。」
「不全然是派對。」吉將說。他在用牙線剔牙。他的襯衫口袋裡隨時有牙 線,有時候還會在飯桌上當場剔牙。了解我說的「禮貌」是怎麼一回事了嗎?你 能想像要是你在飯桌上剔牙,你的父母會怎麼樣嗎?但是吉將好像總有東西塞在 牙縫裡。
「開會的成分比派對多。」吉將說。
「中午,用餐時間。」歐巴將說:「先餵飽男孩們,男孩們老是餓。沒關 係,我不插嘴。但是,沒有食物就沒有朋友。我剛才說到哪裡了?」「沒有食物就沒有朋友。」傑志和我重複一遍。歐巴將有時候會要我們重複 她說過的話,證明我們有用心聆聽。
傑志轉向歐巴將。「歐巴將,妳要做三明治嗎?」
「尚默做,我她老師。」 譯注:歐巴將的英語不標準
我開始覺得有壓力了。萬一我做了火腿三明治,而那些孩子要吃的是鮪魚三明治;要是我用的是普通麵包,而有一個小孩需要吃無麵筋麵包,像我的朋友艾 莉沙那樣會對麵筋過敏,那要怎麼辦?天啊!
在「中午」的旁邊,我還是寫下了「吃三明治」。 吉將在我的紙上拍了一掌。「午餐!」他激動的叫:「不是吃三明治!那叫午餐。」他抓著胸口。「你們這些孩子真要命。」很顯然的,每隔幾個星期他就 會覺得我們在要他的命。
「你喜歡什麼樣的三明治?」我問傑志,我還是會擔心。「我不想做錯。」
「我會到學校問。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真的要辦一場會議派對。」他站起來,對著假壁爐上鏡子裡的自己說:「你將要有一場會議派對。」吉將現在也站著,手按著胸口,搖搖晃晃的向後倒。我和傑志看著他,一點也不驚慌。
「我……死了之後……撒骨灰。」吉將說:「不要放在墓園靈骨塔牆上的格子裡,你們聽見了嗎?」
「是,吉將。」我們說。
「好,那麼我死了之後會很快樂。」
我寫下「一點:樂高」。我弟弟大概有價值一千美元的樂高。是真的,我數 過。樂高是我們家最大的開銷之一,也是我們唯一捨得花錢買的東西。
「好企劃!」吉將說:「高明!」從吉將在我肩上往下看的裝死痛苦表情 中,我很難分辨他是說真的,還是在諷刺。
「這個會議派對時間,有多長?」傑志問。
「我想,大部分的派對都是兩個鐘頭。」我回答:「那我們的議程就到此結束咯?」沒人回應。我就在議程下方劃了一條線,放下鉛筆。
「我應該邀請誰?」傑志問:「應該邀請那些我認為會來的人,或是那些可 能不會來,但是又很難確定的?只邀請我們班上的呢?或全部同年級的?男生、 女生都請,或只請男生?還有那些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他們的人?或……」吉將舉起手讓傑志閉嘴。「請五年級全部。」他像個智者那樣的說著。我們 全都看著他,然後他點點頭,「這樣就不會有人覺得受傷。」
傑志先是用懷疑的眼光盯著他,很快的就從懷疑變成興奮。我幾乎可以猜到他的念頭:哇塞,有可能全年級的人都來參加我的會議派對哪!
然後,外公外婆要傑志畫邀請卡。傑志是那種異類藝術家,譬如說,他從來不畫那種你認得出來他在畫什麼的畫,不過你如果需要奇幻的設計,找他準沒 錯。只是傑志要用買的卡片,他覺得那樣比較正式。我們開了二十公里的車,到 鄰近大鎮的「九九毛均一商店」,經過激烈辯論後,我們買了好幾盒的恐龍圖樣 邀請卡,讓傑志星期一帶到學校發給五年級的每位同學。
為了不觸霉頭,星期六之前我們都不可以提起這件事,但是可以盡量對著茶 几上的幾朵緞帶櫻花祈禱。派對的前一天晚上,我們都在假櫻花前祈福。櫻花是 春天來臨的預兆,對日本農夫而言是很重要的象徵。我跪在外婆旁邊,她喃喃自 語,我偶爾能聽懂幾個字,譬如「命運」。
歐巴將嘀嘀咕咕的時候,我也在腦子裡暗自祈禱:請讓我弟弟有一場成功的會議派對,請讓小孩子玩得高興,請讓我弟弟至少交上一個朋友;最好兩個。
拜託,拜託,拜託。
那天晚上,我照常在筆記本上畫圖。我不大會畫,所以一張畫至少要花幾個 星期才能完成。我在臨摹蚊子相片畫蚊子。
有一次,我以為我畫了一張很棒的蚊子圖,寄去給一位蚊子專家看。以下是 他的回應:「看起來像是瘧蚊,但是口器有毛,觸鬚太細,所以不具代表性。這 個很容易修改,只要將觸鬚加粗,口器上的毛擦掉,就是雌的瘧蚊。問題是,幾 乎所有的美國瘧蚊翅膀上都有斑點,但是妳的圖上沒有。」哇!澈底失敗。
很奇怪,我知道我要是經歷過一次車禍,就不會對車子著迷;要是有過快要 淹死的經驗,就不會對水瘋狂;但是愈看蚊子,卻愈讓我覺得牠們的精巧,甚至 是脆弱;雖然曾經有過那麼一隻蚊子差一點害我送了命。現在我和蚊子似乎是連 在一起了。我是說,要是我看到一隻蚊子在我的手臂上,我還是會毫不猶豫的一 掌把牠打扁,或是跑上高速公路大叫救命。雖然牠們總是讓我害怕,但我們真的 是沒完沒了。
第二章 無人派對
傑志班上有三個男生說會來,其他人沒有回音。但是沒關係,三個男生欸!我們非常興奮。星期六早上十一點,我的朋友梅樂蒂來了,她擔心我們或許 需要幫忙。
「我應該做什麼?」梅樂蒂問歐巴將。
「吸客廳的地板。」
「歐巴將,」我說:「梅兒是客人欸。」
「她是來幫忙的。」
我對梅兒搖搖頭,讓她知道她不必吸地板。有歐巴將和吉將在,我和梅兒沒辦法好好說話。只能聊些收成的事。 現在讓我來解釋什麼是「特約收穀公司」。許多種麥子的農夫不自己收割麥子,而是請像派克家那樣的公司來幫忙收割。派克公司會僱用一些像我家這樣的 承包業者來幫忙開收麥機收割麥子。他們也需要僱一些能開大卡車的司機幫忙把 麥子送到穀倉。穀倉通常是用強化混凝土建造的建築物,很高。你可能看過,只 是可能沒想過它是做什麼用的。那是儲藏穀子的地方。
特約收穀公司自己擁有或是租借那些十分昂貴的機械。通常是家族企業。一臺新的收麥機,差不多值三十五萬美元,特約收穀公司需要有很好的信用和抵押 品才能從銀行貸到款,去買或租那些機械。慘的是,我們家房子的價值,連那臺 收麥機的四分之一都不到。在收成的時候,這些公司從一個農場轉到另一個農場 工作,從德克薩斯州到蒙大拿州,或北達克達州;有些甚至遠到加拿大。
就這樣咯。特約收穀公司的事說到這裡(暫時)夠了。我做了兩個雞胸肉三明治,梅兒也做了兩個。我不時塞一塊雞肉給尚德吃,讓牠乖乖的坐著,我才可 以將三明治切成一半,再用一頭有顏色玻璃紙套住的牙籤插好。然後,我在每個盤子裡再加上一撮巴西里(譯注:荷蘭芹,俗稱巴西里)。這樣擺盤看起來就有點高級的感覺。我要給大家留下好印象。
傑志坐在客廳裡,梅樂蒂、歐巴將、吉將和我坐在廚房桌邊,等著。「尚 默,理理妳的頭髮。」歐巴將說:「妳看起來像一九六九年的小野洋子(譯注: 日裔美籍音樂家、前衛藝術家)。」很不幸的,我是那種少數有米粉頭髮的亞洲 人。平常我會把頭髮綁成辮子,但今天沒有。
我去浴室綁頭髮,梅樂蒂跟了進來。「我對今天派對的這整件事情,有不祥 的預感。」我說。
「什麼意思?」梅兒問。「我也不知道。起碼我們不久就得去收割麥子。家人在麥田工作的小孩比較 不挑朋友,他們巴望有玩伴。我最擔心的是學校裡的每一個人都會把我忘掉。」
「我不會忘掉妳的,要是妳保證妳不會忘掉我的話。」梅兒說。
「好,一言為定。」我說。
「一言為定。」她應聲回答。 就這樣,我回來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朋友。去年我們沒去收割麥子,因為爸爸媽媽在本地找到工作。這次是我得病後的第一次收割麥子。最近我常常晚上躺 在床上想,一方面想著在麥田裡會看到的那一大群蚊子,另一方面又想著連著好 幾個月每天晚上要塗敵一一踢防蚊劑,這樣對我的健康不知道會有什麼影響?照 理說敵一一踢對人體無害,可是每次我塗了之後,尚德就不願意靠近我。
綁好辮子,我和梅兒去客廳看傑志。他穿著他最喜歡的螢光綠T恤坐在沙發 上。中午到了,又過了,我把裝著三明治的盤子放進冰箱,再去看傑志,他雙手 交叉放在膝上,直視前方。客廳裡沒有時鐘,他可能不知道已經十二點十分了。 回到飯桌邊,我們又等了一會兒。到了十二點二十分,歐巴將說:「為什麼說來又不來了?為什麼答應了又反悔了?」
我 低 頭 看 著 桌 面 上 的 銀 色 斑 點 , 傑 志 有 一 次 一 點 一 點 的 數 過 , 共 有 三千四百一十二個斑點。
傑志就是這種小孩,這也是他為什麼沒有朋友的原因。我又過去偷看弟弟。他的雙手還是疊在膝上,不過現在下顎垂下來,嘴巴張著。弟弟的個子小小壯壯的,像個一百二十公分高的舉重選手。他的身材跟外公 一模一樣,像長方形盒子上面加一顆頭。現在去跟傑志說話會有點窘,因為他的 眼神裡有一種奇怪的堅強表情。他是個嚴肅認真的小鬼,但是我看過他的微笑,我聽過他的笑聲,我知道有時候他可以很快樂。 我開始生傑志班上同學的氣。難道他們沒心肝嗎?終於到了十二點四十五分,歐巴將的背像吃了敗仗般的垮下來。我從來沒看過她像現在這樣。吉將則拿 著牙線剔牙,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傑志在做什麼?」歐巴將問。
「只是嘴巴張得大大的,坐在客廳裡。」我回答:「他幾乎沒動過。」 一點到了,吉將放下牙線,宣布:「沒人來……我們來吃三明治咯,讓我們來慶祝,噢,我們可以慶祝,呃……」沒人想得出什麼可以慶祝的事來。吉將站起來,從冰箱裡拿出三明治。「去叫妳弟弟。」我不情願的走進客廳,傑志木然的坐在那裡。「吉將說我們該吃午餐了。」我說了一遍,再說一遍。 他看著自己的腳。「為什麼沒有人喜歡我?」傑志問。
我想要說,因為你的脾氣很壞,而且你很奇怪。他的脾氣壞到生氣的時候會 用頭去撞牆或撞任何身邊的東西;奇怪到會做莫名其妙的事。譬如說,有一次他 考試考到一半,突然唱起歌來。媽媽很喜歡提這件事,因為她覺得挺可愛的,不 過我懷疑弟弟的同學會這樣想嗎?只是在這節骨眼上,我知道不適合說實話。
「你有一個朋友,但是他搬走了。那不是你的錯,你會交到新朋友的。」
「傅康諾很臭,他還吹牛說他一個星期只洗一次澡,可是就算這樣,他也有 幾個朋友。」傑志說,現在正眼看著我。我討厭傑志班上的男生。我們班上的男生比較好,不會故意迴避任何人。
但這時我想起了傑森。我想不出他有哪一個朋友。我以前從來不會想到他,不過 現在我對他滿腹同情。他瘦瘦高高的,下巴總是微微朝上,清楚的露出鼻孔。還有,他有一種說不出來、讓人難以接近的感覺,跟他走路的模樣有關。不像一般人自然順暢的步伐,他的步子一頓一頓的,好像他的某部分是機械人。此時此 刻,我發誓有一天我一定要跟他說話,即使是一句簡單的「哈囉」也行,這樣就 能表明我知道有他這號人物。
傑志站起來。「好吧,我們吃吧。」 每個人都拿了半個三明治和一些洋芋片,默默的吃著。傑志吃東西和他做任何事情一樣專心。他低頭盯著食物,好像「吃」是一場必須分出勝負的戰爭,他 嚼得很用力,爸爸媽媽常擔心他會把牙齒咬裂。
「男孩子需要吃紅肉才能成長,不是雞肉。」歐巴將終於開口了,不是很尖銳,反而有些微弱,像吃了一場敗仗。我知道她對傑志比較偏心,不過當時的我 並不介意。傑志需要所有他能得到的愛。
駕著收麥機的女孩
兒童文學評論家 閱讀推廣人 張子樟
讀者細讀紐伯瑞奬的少年小說,一定會發現,描繪溫馨家庭之愛的作品,一向是擔任這項奬項評委的資深評審者的最愛。近年來,藉由少數移民作者的細腻刻畫,展現出百年來在美國討生活的移民們的種種困境,這些深刻的感受便成為他們追求族群平等與社會正義的吶喊,這種逐漸累積的共識與延伸則形成了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儘管這股力量的前進步伐緩慢沉重,但只要邁步,總有改善的可能。
亞裔美籍作家先後得紐伯瑞獎的小說作品有華裔葉祥添(Laurence Yep)的《龍翼》(The Dragonwings, 1976)與《龍門》(Dragon’s Gate, 1994);韓裔的琳達•蘇•帕克(Linda Sue Park)的《碎瓷片》(A Single Shard, 2002) ;日裔辛西亞•角畑(Cynthia Kadohada)的《閃亮閃亮》(Kira Kira, 2005)和臺裔林珮思(Grace Lin)的《月夜仙蹤》(Where the Mountain Meets the Moon, 2010)。
其中的《碎瓷片》和《月夜仙蹤》是東方故國文化的傳遞;談論亞裔子孫在美國辛苦渡日的則有《龍翼》、《龍門》、《閃亮閃亮》以及辛西亞•角畑的這本新著《送走霉運那一年》(The Thing About Luck, 2014)。它們的內容都和原生的民族性格以及新生的現實交融有絕對關係。
雖是同一位作者,但這本書的時空不同於《閃亮閃亮》。時間較接近當代,空間則隨著書中描繪的收割麥子這件特殊工作而在廣大的麥田上移動。它描繪了臨時工的喜怒哀樂,但也降低了勞動者的悲情成分。一般來說,在農場上長大的孩子都了解辛苦工作的價值和責任。這本書裡的尚默家人都必須努力工作,還得處理文化差異和改變中的家族動力,以及成長的錯綜複雜;他們辛苦、認分,也得到應有的尊重。
十二歲的主角尚默永遠處在緊張的狀態,因為來自家庭的壓力太大了:「我哭了出來,可是馬上又驚嚇得不敢哭了,因為我的外公、外婆工作得那麼辛苦,因為傑志在學校裡交不到朋友,因為我的父母多麼盼望他們能有自己的公司,而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機會達成他們的願望。」作者就藉這些壓力來鋪陳尙默的成長。
這本書的角色個性刻劃十分出色。全書透過女主角尚默的眼睛觀察周遭的一切。她想盡辦法去處理似乎蔓延在她全家的霉運,既有七年級生的純真,又有移民子女的堅韌。她逐漸擺脫得過瘧疾的陰影,並澈底力行爸爸的口頭禪──做你能做的事。雖然眼裡所見的形形色色,在正值青春、叛逆的心思裡,有許多不可解,不過從外公的仁厚、外婆的刻薄中,她學會了誠實和反思。她的杜賓狗尙德咬死三隻農家主人拉斯克意先生養的雞,她誠實的向外婆訴說,又親自去道歉賠錢,求得心安,也得到外婆拐彎抹角的肯定。
尚默曾經說過:「我永遠都不會想做的工作,就是在穀倉裡操作升高機。」但整個大環境起了變化,為了協助生病的外公,和收割團隊對農家的承諾,她必須承擔從來沒做過的工作,在烏雲湧起、天氣將變的夜裡,偷偷代理了外公的班,獨力開著收麥機收割麥子,好讓幾公頃的田地可以在雨前及時順利採割。這是她邁向成熟的一大步,獲得的回報則是她體會到「做了應該做的事」的滿足感。可以想見,像她這樣的孩子,必要時,即便是在穀倉裡操作升高機這種工作,她也會一肩擔起。
尚默初次收麥,由於不小心,掉落了不少的麥子,也經由這件事,讓她認識了真正的米克。她原先並不喜歡來自愛爾蘭的米克,因為米克批評過她外婆做的食物,也怪罪過她外公抱病工作影響進度;但在米克協助她處理灑落在地上的麥子時,她終於懂得「日久見人心」的真義。米克發現她認真想協助外公外婆解除困境,頗為感動,於是伸出援手。同是在異鄉掙扎求生的移民,各有不堪回首的過去,卻在緊要關頭顯現了相濡以沫的情誼,對尚默而言,這就是生活中最值得的學習。
作者另一個重心是在凸顯東方長者的某些生活哲理。外公外婆身體欠佳,但個性堅強,自有他們的調適之道。譬如吉將批評鐵氟龍說:「發明鐵氟龍的人只想到怎麼把事做得容易,沒有想到怎麼把事情做得好。」歐巴將給食物的好壞下了結論說:「廚子做飯時要是心懷惡意,吃的人就會不舒服;要是心懷感情,吃的人就會健康。」這些都是生活態度的顯露。
外婆對尚默不斷的批評也許會令一些讀者感到煩躁、不舒服,而且不能接受,不過這也顯示了東西文化的差異。這位典型的東方強勢長輩,對晚輩要求較高,態度絕不妥協,即使生活在西方世界,依舊堅持用傳統的東方教養方式,只要認為尙默說錯話、做錯事,立刻嚴厲的予以糾正,但對尚默患有情緒障礙的弟弟傑志,又能全心包容,充滿慈愛。
故事大部分描繪尚默的成長經驗,但襯托部分的重心十分精準的刻劃了收割麥田者的生活方式。這些人並非屬於社會的高層,只能做一些僅足以糊口的卑微工作。他們較晩踏上這片豐厚大地,以打零工的方式四處移動,盼望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新移民的辛酸故事永遠說不完。整本書敘述節奏相當緩慢,動作不多,但變化不少,頗具深度,讓讀者感覺既真實又合乎當代的實況,值得青少年細讀,也可做為親子教育的好工具,的確是一本感人肺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