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故事外一章
劉鳳芯（中興大學外文系副教授）
奧斯汀莊園》小說原作者姍寧‧海爾，於2005年出版「王妃學校」（Princess Academy）首部曲《誰來當王妃》；該書榮獲隔年紐伯瑞銀牌獎。七年後，海爾再度推出續集《誰來救王妃 石頭宮殿》（Princess Academy Palace of Stone 2012）。海爾的作品一向充滿公主、王子、城堡、愛情、願望等典型童話元素，《誰來救王妃》亦不例外，不過二部曲在延續傳統童話形式之餘，亦展開了變奏。
針對童話的基本故事架構，兒童文學學者培利‧諾德曼（Perry Nodelman）指出：故事開頭居劣勢的弱者，在故事結尾必將與原本權勢在其上者交換位置；童話研究學者瑪莉亞‧塔塔（Maria Tatar）也說：翻轉故事開頭的局面，顯然正是所有故事追求的目標。「王妃學校」首部曲《誰來當王妃》承襲傳統童話敘事架構，璞蕾塔在故事結尾終成王妃，被史代方王子迎往京城愛絲蘭，有情人終成眷屬。二部曲《誰來救王妃》聚焦王子公主準備婚禮的過程，故事雖然揭露「公主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背後既不浪漫也不平靜的宮廷內幕，但角色的命運依然遵循童話故事邏輯。培利‧諾德曼認為：讀者對於童話角色的認同，往往並非由於主角的作為，而是基於情境；比方讀者之所以認同〈傑克與豌豆〉故事中的主角而非巨人，乃因傑克相對於巨人是屈居劣勢，而童話讀者多半傾向將自己的處境投射在弱勢角色上，自然同情傑克。《誰來當王妃》中，璞蕾塔之所以在眾多伊思卡山女孩群中勝出稱后，是因為她是伊思卡山的外來者、寄附者、宣稱的孤兒；璞蕾塔的多重邊緣身分，使她成為美善的代表、讀者認同的對象。但續集《誰來救王妃》中，璞蕾塔的命運丕變，她的準王妃身分顯然與蜜蕊、意颯等大山女孩及廣大無產階級「赤足者」對立，按童話邏輯，璞蕾塔注定要成為人人撻伐的對象。不過小說結尾巧妙納入當前政治圈常見的手段：璞蕾塔因撒謊被國王拔除貴族身分，此一轉折，讓故事角色的命運再度回歸童話邏輯；恢復平民身分的璞蕾塔，再度與廣大平民百姓站在同一陣線，自然重獲眾人愛戴與讀者認同，順利登上后座。
傳統童話的另一特點乃場景和角色往往呈現極端：故事中的角色若非一貧如洗便是家財萬貫、若非美若天仙便是醜陋不堪、若非純真美善便是窮凶惡極，而故事結尾通常也非黑即白，絕少中間地帶。《誰來救王妃》同樣呈現二元對立──伊思卡山貧困荒蕪、靈達石宮廷金碧輝煌；王妃的侍女樸實土氣、穿梭沙龍的女士世故光鮮；來自山上的男孩木訥口拙、現身於最高學府內的男子則優雅翩翩──不過小說結局超越了二擇一的框架，展現更趨近當前社會價值觀的包容與彈性。如何在看似對立的兩個極端選項中抉擇，不僅是貫穿全書的主題，也是故事開頭的關注。本書採第三人稱敘事，以蜜蕊為視角，小說開頭兩段，即點出女主角面臨的兩難：蜜蕊既期待離家入宮，又不捨留在山上的家人；家鄉的男孩既讓她怦然心動，卻又必須壓抑心儀的情緒。隨著小說情節的推進，蜜蕊陸續面臨更多複雜的兩難，而抉擇的壓力也更顯迫切：她應支持改革還是堅守友誼？情牽新歡還是擁抱舊愛？而隨著京城一年的體驗將盡，她該回歸大山還是滯留繁華城市？主角在此抉擇的過程不斷展開辯證，最後體認到：一個人的身分不限於一，可以同時是文史工作者、學者、學生，同時身兼女兒、妹妹，也可以既是宮中的侍女又是石雕師的新娘。而蜜蕊對於她念茲在茲的家，也有更寬廣的看法：伊思卡大山是家、愛絲蘭京城也是家，而當她執起心愛男孩的手，更是在奔往家的方向。換言之，只要心愛的人（家人、愛人、朋友）在身旁、在心上，處處可以是家；如此對於家的認定，突破了傳統家庭概念中明確的地理及空間條件，更貼近當前全球化時代，經常移動和旅行的人們對於家的新興認知。
綜言之，《誰來救王妃》是一本相當具有企圖的童話小說，不僅大舉突破童話的固有框架與二元思維，更結合學校故事特色、強調女性自覺與動能、凸顯傳統童話視為理所當然的階級差異、帶入當前世界各地平民百姓串連漫延的改革與求變思想，展現二十一世紀童話的新風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