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含在平凡軀殼下的美麗光彩
米蘭公爵夫人碧翠絲長相非常平凡,結婚後,公爵便刻意冷落她,用各種藉口留連情婦處;但她從不抱怨,反而用她的純真和聰慧,讓周圍的人得到充分的歡樂。
達文西和學徒沙萊也深受感染,喜歡和碧翠絲接近,因此公爵開始對她這位太太的魅力升起好奇心,想試著去了解。沒想一開始接觸,他也被他的太太迷住了,從此兩人時時都廝守在一起。
沙萊建議讓達文西替碧翠絲作畫,碧翠絲卻認為達文西太過嚴肅、太過認真,尤其受皇公貴族所託的作品,都一絲不茍到缺乏奔放的狂野,所以不曾答應。碧翠絲受到公爵疼愛後,反而為了適應宮廷生活而失去昔日歡樂。
不久,公爵愛上她的女僕,她又再度被冷落,最後甚至因難產,鬱鬱而死。沒能留下碧翠絲深具內涵的影像,讓沙萊深以為憾。碧翠絲過世後,一名佛羅倫絲的商人帶著她的第二任太太來找達文西,希望達文西能為他太太畫像。
當天,達文西不在家,由沙萊接待。沙萊才見到這位太太,就確信自己有義務為她說項。因為他覺得這位商人太太與碧翠絲十分神似,是一個知道自己不漂亮,卻能夠帶著這分認知,認真過活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不是貴族,也不需與諸多貴婦較長短,她可以充分展現自信。無疑的,只要達文西爲她作畫,這幅畫必將因她的樸實與內涵而不朽。
沙萊料得沒錯,「蒙娜麗莎的微笑」也因此得以誕生。
這段期間,李奧那多忙著研究山川河流。
他常常為了素描整個山景或一棵被風吹的樹,走很遠很遠的路。
他在高山上發現已經變成石頭的貝殼,會想知道它們為什麼在那裡。
他花了很多的時間思考,走了很遠的路,去探討貝殼怎麼會跑到山頂上,所以常常忘了進食。沙萊漸漸養成了送東西去給他吃的習慣。
沙萊打包了一些乳酪、麵包,一小瓶葡萄酒和新鮮的大茴香餅要送去給他的師父。不過,六個大茴香餅中,只有一個是要給李奧那多的。沙萊揹著麻袋,經過宮廷的內苑,要上山去找師父。
走到一半,他忽然聽到有人在遠處的角落喊:「我在這兒!」
沙萊停下腳步,看見碧翠絲公爵夫人坐在太陽下,她的頭髮從寬緣無頂的帽子上披散出來。
「我在這裡!」她又說一次。
「我想讓陽光把我晒成金髮美女。」沙萊走了過去。
年輕的公爵夫人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然後下了個評語:「對一個侏儒來說,你的身材比例滿好的。」
「是的,夫人!」沙萊答道。
「沒關係!」她說:「我對侏儒的身材比例沒什麼意見。讓我看看你會些什麼吧?」
「會什麼?」他不解的問。
「是呀!」她說:「我姊姊依莎貝拉說你會雜耍和特技表演。而且,你玩得起勁了,還會模仿喝醉的修士。那一定可以讓我開心起來!」
「哦,對!」沙萊回答。
要是有人需要開心起來,他自然義不容辭。他是看過不少喝醉的修士,不過要模仿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先來玩玩雜耍吧!」他說。
「你要用什麼雜耍?」
他伸手到袋子裡,摸了一個大茴香餅出來。
「就用這個!」他叫道,
並開始把它從右手丟向左手,嘴巴還哼了起來,
「魯的魯!魯的啦!」
「就這樣嗎?」
碧翠絲問:「你什麼時候才要一次丟兩個?」
「就是現在!」沙萊回答。
他又從袋子裡掏了一個大茴香餅出來。
「你真的準備好要看了嗎?」他問。
年輕的公爵夫人點點頭。
沙萊看著餅,他知道如果要同時耍兩個餅,一定會砸掉一個。
可是,管它的!他想,反正砸掉的是李奧那多要吃的那個。
果然,一個大茴香餅馬上砸到地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心裡實在捨不得把它留在那邊給螞蟻吃。
他這一低頭,另一個餅又跟著摔了下去。沙萊立刻追到地上,撿起碎片當場就吃。
公爵夫人站起來,聞了聞餅的味道,並問:「大茴香?」
沙萊的臉抬都沒抬一下的點點頭,繼續撿碎片往嘴裡塞。
公爵夫人也開始學起他來。
「我喜歡大茴香!」她說:「可是別讓我吃太多,我發誓不能長胖的。我媽媽很胖,依莎貝拉也快追上去了,我可不要!」
「依莎貝拉的舌頭會保持得很苗條的,」沙萊說:「因為她把它累壞了。」
碧翠絲公爵夫人聽了哈哈大笑。她笑得整張嘴張開,露出黏著大茴香餅糊的舌頭和牙齒。那是一個為了大笑可以不顧形象的人所發出的一種無拘無束的歡笑。
「你還有其他的大茴香餅嗎?」她問:「沒碎掉的?」沙萊點點頭。
「那我知道了!」她說:「你把它變出來!變出來!依莎貝拉說你很會變魔術的!」
「在曼都亞,依莎貝拉說這幾個字是連在一起的。簡稱依說。在曼都亞,我們絕不允許美麗的依說女公爵在太陽下不打傘,因為我們怕她的舌頭會晒傷。」
「噢!馬特羅!」
聽他這麼說,碧翠絲不敢置信的驚呼起來。
就在那時候,沙萊看到一個侏儒從遠處走來。顯然是真的馬特羅來了。碧翠絲因為背對著侏儒來的方向,所以沒看見。「
閉上你的眼睛吧,公爵夫人!」沙萊說:「你先閉上眼睛,接下來,我要給你一個比大茴香餅更好的驚喜。」碧翠絲乖乖的照做。
沙萊用手勢示意侏儒快點過來,馬特羅便晃著大頭和肩膀,搖搖擺擺的跑過來了。沙萊把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侏儒順從的不發出聲音。沙萊在侏儒的兩隻手上各放了一個大茴香餅,又塞一個到他嘴裡。
「可以張開眼睛了。夫人。」他叫道。
碧翠絲看看馬特羅,看看沙萊,又看回馬特羅。然後,她非常優雅的從小矮人那邊抓起了一個,兩個,三個餅。她仔細的檢查了一下那個從他嘴裡掏出來的餅,做了個鬼臉,又把它塞回那兩片厚厚的嘴脣中間。
「那個就讓你留著吧!」
作勢要把另外兩個餅當中的一個拿給沙萊,可是正當沙萊舉起手要來接,她又縮手把它藏到背後去。
「我會給你的,」她說:「可是你要先告訴我你是誰。」
「我叫沙萊。」他說。「我叫碧翠絲‧德艾斯特,是魯多維克‧史佛薩的妻子,或者,也有人叫他依摩爾,米蘭的公爵。」
「我知道你是誰。」沙萊回答:「我早就見過你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吐了。」「哦?」碧翠絲說:「我是沒你漂亮,可是我還沒聽說過,長得普通也會讓人倒胃口。」「大概是我那天吃太多大茴香餅了。」
聽他這麼一說,她把正要拿給他的餅又藏回背後。
「你除了嘔吐之外,平常還做些什麼?」她問。
「這個嘛!」他回答:「我是李奧那多‧達文西的助手。我剛剛就是要到山上去找他。每次他遇到一些想不通的問題,都會想聽聽我的意見。對了,你喜歡我為了天堂樂園那部戲所設計的旋轉舞台嗎?」
「喜歡,我很喜歡!沙萊,那麼你告訴我,要多少人才能讓那個舞台轉動啊?」
「不多!」沙萊回答:「大約四到八千人就可以了!」
「那麼沙萊,那些人也是你設計的嗎?你把他們設計得好安靜喔!我敢說你那四到八千個人發出的聲音比六七個正常人還小哩!」
「哦,沒錯。」沙萊回答:「我很擅長設計人。尤其是安靜的人。我還有一個模型是完全不出聲的。你來聽聽看,看你聽不聽得到我的聲音?」
沙萊說完,便用嘴巴作出碧翠絲公爵夫人是個美麗的小姐的嘴形,可是沒發出半點聲音。碧翠絲認真的看著沙萊的脣形,點了點頭,又咂了咂舌。
「那不算成功,沙萊,我聽到聲音了。我聽到你說沙萊是米蘭的頭號大騙子。」
就在那一刻,沙萊看進了公爵夫人的眼裡,而她也看進了他的眼裡。
他們彼此交換的那一眼,讓他們從此相繫多年。因為,他們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自己所欣賞的東西。他們都看到了一種天生的淘氣。他們凝視著對方,直到越來越強的笑意讓他們的眼睛失焦為止。然後,他們哈哈大笑,是那種看到嬰兒踏出第一步時會有的溫柔之笑,是那種重新發現世界的笑。
碧翠絲說:「來,沙萊,我讓你見識一下我有多擅長無聲的講話。」
接著,她以很容易讀的脣語說叫馬特羅回家,然後又大聲的說:「請你幫我這個忙好嗎?沙萊?」
「那當然,夫人。」
沙萊轉向馬特羅說:「碧翠絲公爵夫人不需要你了。她要你回去找你的主人依說女公爵,並且告訴她:她的妹妹碧翠絲很想念她,想念得就像一個得了水痘的人在想念麻疹一樣。」
侏儒不知所措的來回看著沙萊和碧翠絲。
碧翠絲說:「沙萊,你還翻譯得真好!」她笑著看看侏儒,同情起他的迷惑,
就說:「你可以走了,馬特羅,我已經開心起來了!」
小矮人搖搖擺擺的回宮時,碧翠絲問沙萊:「你現在要去哪裡?」
「去山上。」
「哦!對了!」她說:「去山上跟李奧那多討論一些科學問題。」
她從座椅霍然站起。
「我跟你一起去!」她宣佈:「你袋子裡的那些午餐夠分我一份嗎?」
「除了大茴香餅之外,其他的都夠。」
微笑之謎 藝術工作者/宋珮
藝復興是一個不斷變動、屢有新發現,滿載創意和新氣象的時代,那股欣欣向榮的朝氣在五百年後,繼續鼓舞著剛邁進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
「文藝復興人」已成為博學廣識、充分發揮潛力者的代名詞,其中又以李奧納多‧達文西最具代表性。在現代人眼裡,達文西仿若一座寶庫,裡面琳瑯滿目的寶物足以讓不同領域的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近年來,以達文西為題的著作如雨後春筍,非文學類的作者從激發創意、科學研究、天才智能、藝術內涵等等角度討論達文西,而小說家則由達文西神祕的個人色彩與藝術成就著手,假天馬行空的想像力穿鑿附會,開解「密碼」,企圖以小說的形式彌補史料之不足,創驚世之言滿足讀者好奇心理。相較之下,柯尼斯柏格這部小說表面上看來意圖不大,僅僅選擇達文西第一段「米蘭時期」(一四八二年至一五○○年)做為故事背景,描寫達文西周旋於魯多維克‧史佛薩公爵宮廷中的生活,以及他在這段受雇期間設計的慶典、監督的工程,和完成的藝術作品。
然而,作者利用有限的篇幅以小窺大,看似輕描淡寫,卻深刻的觸及了達文西藝術的核心。柯尼斯柏格參考了達文西的筆記、文藝復興歷史文獻、軼事傳說,以及瓦薩利(Giorgio Vasari)於一五五○年完成的《文藝復興藝術家列傳》(Lives of the Artists)布局故事場景與人物關係。
柯尼斯柏格不僅以史料為依據,還發揮了小說家虛構與編織的能力,為讀者塑造出鮮活的人物個性、勾畫當時生活細節、設計機巧的對話,並且探究複雜的心理和關係。他巧妙的借達文西徒弟沙萊之眼和他嘻笑怒罵之言,透視並且評論那個時代。同時,他更透過創作這個故事,表達自己對達文西的性情與藝術的認識。
在作者精心刻畫之下,故事中的沙萊活靈活現,他像一面鏡子映照著達文西。柯尼斯柏格一方面以沙萊的粗魯與不負責任反襯達文西的優雅自重,一方面又以沙萊呈現達文西的另一個自我。其實,達文西與沙萊有不少相似之處,他們或以自然造化,或以社會環境為師,他們習慣從仔細觀察與實際經驗中學習,不全然信任書本上的知識,對人間的威權與法則也多半存疑。每當達文西太受制於自己的地位與藝術法則時,他需要沙萊在身邊,狂野的沙萊能把拘謹的達文西釋放出來,使他不受制於藝術形式,勇敢超越別人的眼光,創造出類拔萃的作品。
的確,達文西留存下來最好的作品,都是在完美的結構下,仍保存著自然的生動氣韻,像是〈蒙娜麗莎〉,而小說中的碧翠絲儼然就是蒙娜麗莎的前身。碧翠絲‧德艾斯特在文藝復興的歷史上,確實是位才智兼具的女性,做為史佛薩公爵夫人短短七年之間,成就不凡,文獻裡也推崇她對美有極高的鑑賞力。
柯尼斯柏格把她描繪成最能了解、欣賞達文西的人,並且借她之口剖析達文西和他的藝術。達文西在《論繪畫》(Treatise on Painting)裡寫到:「一位好的畫家最重要的就是畫出兩樣東西:你所要畫的人以及那個人的內涵。」換句話說,達文西認為一幅肖像畫除了要忠實的表現出人物的外貌、姿態外,也要藉著外在傳達內心世界。柯尼斯柏格以此一意念為主軸,進而述說一幅美好的人物畫像,絕非徒有姣好外貌,而是蘊藏著由內涵反映出的深層美感。
故事中,伊莎貝拉膚淺的外在美,和碧翠絲聰慧的內在之美形成明顯對比。碧翠絲原本黯然無光,達文西發現了她的美,讓碧翠絲有了自信,逐漸綻放光彩,隨著碧翠絲的成長,達文西更發現她增添了「層次之美」。
作者經由碧翠絲與達文西間的靈犀之通,詮釋達文西之後在〈蒙娜麗莎〉上呈現出的性靈之美。美術評論家傅雷曾說:「『蒙娜麗莎』謎樣的微笑,其實即因為她能給予我們以最飄邈、最恍惚、最捉摸不定的境界之故。在這一點上,達文西的藝術可以說和東方藝術的精神相契了。
例如中國的詩與畫,都具有無窮與不定兩元素,讓讀者從心底獲得一自由體會、自由領略的天地。」雖然至今藝術史家對「蒙娜麗莎」的身分沒有定論,不過這未定的身分和她的微笑一樣,反而更加引發後世人揣想。
柯尼斯柏格以開放的結尾結束這個故事,她不直接描寫〈蒙娜麗莎〉繪製的經過,而是鋪陳畫前累積、醞釀的過程,讓讀者看到達文西經過了怎樣的歷練,才能畫出〈蒙娜麗莎〉。看來,柯尼斯柏格也掌握住了「無窮」與「不定」兩種元素,為他的讀者提供了自由體會、自由領略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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