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操場上跑步的時候，聽到傑夫說：「她怎麼會變成那樣的？」那時候我們正在上體育課，天氣熱得要命。

「對呀！怎麼會變成那樣？」瑞奇站在傑夫的旁邊說。 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問題已經擺在他心裡很久了。

「我想知道的是，」傑夫對我們說。 「她為什麼會被燒傷？ 一直都沒有人告訴我們。 可是，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 這是重點。」

重點？

「一定有人知道。」瑞奇用眼神掃射了一下整個操場，並迅速的點了點頭，好像不可能有人會不同意他的話。 「至少，崔老師一定知道。」

傑夫哼了一聲。 「那你怎麼不去問她？」他說。 他使勁的朝教室那邊推了瑞奇一把。「再來報告給我們聽。」

「我才不要去問她哩！」

「為什麼不去？你不是很愛崔老師嗎？你還想親她----」

「我才沒有！」

我一邊聽著他們講話，一邊換腳。 我赫然發現，在潔西卡來到聖凱瑟琳的這第一個禮拜當中，我竟然一直沒想過這種問題。 突然間，我對我居然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覺得有點奇怪。 我的意思是，那不是很自然會問的事嗎？她是怎麼燒傷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為什麼會被燒成那樣？

「搞不好是在她家，」瑞奇說：「她在玩火柴的時候，不小心燒到了窗簾什麼的。 我覺得很可能是這樣。 據說，我三歲的時候也燒掉過一條桌布。 那時候是感恩節，我在桌子底下----」

「她大概是兩年前或兩年半前被燒傷的。」傑夫說得好像很肯定。 「根據我媽的說法，從她的外表來判斷。 她應該會死的。 要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還活下來…」

「你跟你媽談過她？」我問。

「而且，她看起來很大。」他沒理我的問題，繼續說。 「所以，她可能比我們還大好幾歲。 我想，她一定住了很久的醫院，而且至少有一年沒上學，說不定更還久。」

「你懂的真多！」瑞奇以近乎崇拜的語氣說。

這下子，我再也不能不想這件事了。 潔西卡的臉又浮現在我眼前，把我嚇得八成臉上的肉都在跳，因為瑞奇當場指著我笑了起來。 我轉開了頭。 可是，我心裡又開始想：那為什麼崔老師沒用潔西卡當例子，說一些「不要玩火柴」、「不要塞東西到電插座」或者「不要在廚房亂玩」之類的話來警告我們呢？

「也許，那只是一個意外。」我說。

傑夫低低的回了我幾句。 「對，也許是。也許不是。」

「我也是這樣想。」瑞奇說，就好像傑夫剛剛說的很有道理。 「我還在想，不知道還有沒有什麼人也在這場火災裡面，而且被燒死了。」

傑夫慢慢的點著頭。「沒錯，很有可能。會那麼慘嗎？唔，沒錯！」

柯妮、達琳，還有一個別的女生，正要在操場的對面開始射籃。 布勞爾教練轉向了我們這邊，她的嘴裡咬著哨子。 口哨的鍊子垂在她的脖子後面。

「她要叫我們過去了。」我說。

「左一說他看見潔西卡的爸爸了，不過她爸爸看起來滿正常的，不像她燒成那樣。」瑞奇小聲的說。

我感覺我的臉紅了起來，我轉頭對傑夫說： 「是我看到她爸爸的，不是左一。 她爸爸當然很正常----」

「這麼說，也許被燒的人是她媽媽。」傑夫說。

這是我第二次發現自己有一股衝動想要把這些話一把推開，踩個稀巴爛。 一群人站在這邊想一個女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是一件很蠢的事嗎？ 事情發生就發生了！為什麼要這樣胡說八道？ 我很想走開，可是我沒有。 我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沒走開，可是，我也不確定。 我想我是在等布勞爾教練把我們找去做別的事吧！可是，她還在操場對面，比手劃腳的對一些女生說話。

「或是一隻狗？」瑞奇說，他的眼睛張得大大的。「說不定，她的狗死了。 我聽說火災的時候，你的寵物都會死守著你----」

「不管怎樣，」我大聲的打斷他，不想再扯什麼寵物和火災。 「傑夫，你說怎麼樣？我們下個禮拜六開車去兜風的時候，你知道----」

「啊？」他轉頭看我，眼睛瞇了起來，好像聽不太懂我的話。「你幹嘛吞吞吐吐的。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是想…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下一秒會這樣說，可是我就是說出來了：「說不定，我們可以開車經過柯妮家。 我們可以到她家門前，按一下喇叭。」

我真不敢相信我會這樣說。我的脈搏像在賽跑，聲音在顫抖，整個胸腔怦怦亂跳。 我在說什麼？ 我為什麼要這樣說？ 柯妮？ 我竟然把她的名字說了出來？ 就在這裡？我準備要放棄我的秘密了嗎？為什麼？是為了她？為了潔西卡‧費尼？ 就為了不想再讓大家談她？

傑夫看著我，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是說，你舅舅下個週末還是會來吧？對不對？」我問。

「你在說什麼？」瑞奇來來回回的看著我們。「什麼舅舅？」

傑夫點了點頭。「嗯，他會來。」



「而且，他會開那個你知道的？」

「什麼是那個你知道的？」瑞奇問。

「你知道。」我說，眼睛仍然盯著傑夫。

他終於回了一個微笑給我。「對…對…柯妮家。」他瞄了瑞奇一眼，瑞奇仍然一頭霧水。 「好，太酷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還是趕不走。 瑞奇一下子就對我和傑克說的話失去了興趣。 他回頭看了看教室那邊，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好像他又想起來什麼聽人家說過的潔西卡的事，而且不是什麼好事。

「我要提名柯妮。」我忽然把我的秘密抖了出來。 我覺得我的腦袋裡面好像有一個白癡一直在慫恿我：說吧！全說出來吧！把你的事情全都抖出來給他們知道吧！你這個蠢蛋！

「我要第一個提名她，」我說：「免得被別人搶走機會。」

教練終於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我聽到她走路的時候，有一邊的膝蓋在喀啦喀啦的響。

瑞奇的臉上還是那副表情。 他就要說了。 他的嘴巴張開來。「你們知道還有----」

我不能讓它繼續下去。 這些全是毫無意義的廢話。 「我真的很喜歡她！」我搶著說。「我喜歡柯妮。 我覺得她很適合當班長！」

瑞奇的臉突然變得好大。 「什麼？你愛她？」他的眼睛張得好大，嘴巴也張得好大。 「湯姆愛柯妮！噢！傑夫，他愛柯妮！噢！湯ㄤ姆ㄨ----」

「她一定會選上。」傑夫小聲的說。 布勞爾教練終於吹起她的哨子。 要開始上課了，我們被各自分到了操場不同的地方。

接下來的體育課，我的腦筋一片空白。 我真不敢相信我剛才居然把所有的秘密都說出來了。 我居然告訴他們我喜歡柯妮！

後來，接近中午，我們在上社會研究課的時候，崔老師緊握著雙手，環顧了一下教室，要大家注意。

「又有事要宣佈了？」有人在後面小聲的說。「不會又來了一個新同學吧！」

這真是蠢話！

「在我們開始上社會課之前，」崔老師說：「瑪格莉特‧克里斯多福修女希望我全校的每一個班級都要為今年真正參加選舉的候選人特別禱告一下。禱告他們能夠做出明智的決定，好好的帶領我們大家，帶領全國的人民，過平安富足的生活。 全校的學生都要一起禱告。 所以，請大家把手牽起來。」

「牽手？免想！」艾瑞克‧洛班可又說了一遍他的老話。

「只是一個很簡短的禱告。」崔老師看著艾瑞克說。 「每一個人都要參與。有越多人禱告，我們的聲音就越有可能被聽見…」

凱拉像演戲似的故意擦了擦她的小手，然後伸出去，一隻給瑞奇，一隻給我。

我瞥了一眼後面的角落，柯妮已經牽起了達夫‧泰思曼的手。 我忍不住想：不知道達夫對柯妮有沒有什麼感覺？ 他知不知道他有多幸運？ 達夫的另一隻手牽著他的雙胞胎妹妹凱倫的手。 達夫和凱倫‧泰思曼。

就在大家伸手的同時，有一種奇怪的氣氛像漣漪般的在教室裡漫了開來，好像大家忽然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潔西卡‧費尼現在就在班上。

。

她幾乎每天遲到早退，一直沒參加過早上和下午的團體禱告。 可是，現在，她就在這裡。 這是她那雙燒傷的手，第一次要跟我們一起牽手禱告。

她站了起來，把手伸給我。

我覺得好像每一雙眼睛都往我這邊看了過來。 我流到襯衫上的汗，八成可以裝一大桶。 我覺得我的手臂、兩側和腰都在滴滴答答的冒汗。 可是，當那隻變形的東西朝我這邊伸過來的時候，我不能不接住它，我一定要接住它。 我伸出了我的手，握住她的。 我輕輕的握著，她也很體諒的沒用任何力氣。 我猜我的手上一定都是汗。 她的手掌感覺很正常。 皮膚涼涼的。

燒傷的不是那一面，我告訴我自己。

那當然！ 她在火災的時候，很可能一直握著拳頭，奮力的搥打著什麼，想要從團團包圍她的大火逃出來。

當她轉向傑夫時，傑夫的眼睛垂著，胳臂也垂著。 她伸出了她變形的、紅紅的、張開的手，可是他沒有反應。 每個人都噤若寒蟬的等著。

「傑夫，」崔老師皺著眉頭，用嚴厲的眼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她已經把頭低了一半，準備要開始禱告。

傑夫沒有回看老師。 他只是牢牢的踩著地板，兩條腿張得開開的，好像已經擺好了架式在等著大浪打過來。 他把他的手握成了拳頭，放進口袋，誰的手也不牽。　看起來，他是打定了心意，隨時準備走人。

「沒關係！」潔西卡放下了她的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