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講述由黃巾起義至三國鼎立到西晉統一的過程,以劉備、關羽、張飛、諸葛亮及東吳、曹魏、蜀漢為主軸而發展出來的歷史故事。它巧妙的穿插了忠孝節義的倫常觀念,深深刻畫大時代的有志之士如何興起和殞落。從元朝寫成距今六、七百年間不曾被冷落過,是一部公認的歷史文藝巨著。
在群雄割據的局面中,身懷一技之長的有志之士都很容易找到表現的機會,於是造就了一個英才輩出、興衰聚散、多采多姿的大時代。三國時期的風雲人物、英雄典範深入人心,不但是戲劇和民間藝術文學的常見話題,它豐沛的歷史內涵也對臨近國家造成很大的影響。
三國演義(上)目錄
●桃園結義眾英雄投軍討黃巾
●旗開得勝立戰功劉玄德封官
●除奸慘敗中牟縣曹孟德入獄
●假傳聖旨眾諸侯洛陽大會師
●虎牢關前劉關張三雄戰呂布
●遷都長安慶功宴董卓殺忠臣
●苦心謀國老忠臣巧使連環計
●百媚千嬌呂奉先難過美人關
●二雄爭美太師府平地起風波
●鳳儀亭前飛畫戟董太師泄憤
●虎去狼來新奸雄曹孟德專權
●有勇無謀白門樓呂奉先喪生
●游魚入海劉皇叔半路拒追兵
●被困土山三條件關雲長投誠
●守信立功雲長斬顏良誅文醜
●萬里尋兄雲長過五關斬六將
●久別重逢三兄弟古城敘離情
●兵敗汝南劉皇叔窮途奔荊州
●臨別贈言徐元直走馬荐諸葛
●風寒雪凍劉關張三進臥龍岡
●隆中高臥諸葛亮決策定三分
●料敵如神博望坡軍師用奇兵
●百萬軍中趙子龍單騎救阿斗
●急中生智張翼德退敵長坂橋
內容摘錄
周瑜放火 三江口曹操逃命
周瑜沒有達成他殺害孔明的願望,當然非常失望。不過,孔明已給他求來東風,他立刻召集眾將,開始進行火攻擊曹兵的大計。 他令甘寧帶降將蔡中,還有一批降兵,沿長江南岸直撲北暗的曹迎佇立烏林,到達烏林就放火;他派太史慈領兵三千,殺到黃州地界,截斷曹操的合肥救兵;他又命令呂蒙也帶兵三千,接應烏林的甘寧,放火焚燒曹操的營寨;命令凌統帶領三千人馬殺往彝林。最後派董襲、潘璋各領三千人馬,分頭殺往漢陽。 這六隊人馬出動以後,他命令黃蓋在韓當、周泰等幾路人馬的協同作戰下,帶領二十隻火船,直奔曹操營中假投降,以便乘勢放火。 魯肅被留下來守營。周瑜帶著老將程普在大艦上督戰;並且把蔡和看管在身邊,另有用處。 正當周瑜在江東調兵遣將的時候,孔明也在夏口調派人馬。當然,攻擊的目標,都是他們的共同敵人曹操。 孔明先派趙子龍帶兵三千渡江,從小路到烏林的樹叢中埋伏,等候曹操在夜裡由此經過時,放火燒他的軍馬。趙子龍卻提出一個問題。 「從烏林出去有兩條大路,一條路可通南郡,另外一條通往荊州(江陵),曹操可能走哪條路呢?」 「趙將軍問得真好!曹操今晚大敗以後,不敢到南郡去,一定走上通往荊州的大路,你就在這條大路上迎戰好了。」 孔明又繼續發布命令。他叫張飛領兵三千,渡江去截斷敵人從彝林敗退的歸路;先在葫蘆谷口埋伏,一看見曹兵燒飯的炊煙升起,就在山邊放火,至少可以把曹操嚇得半死! 他又派糜竺、糜芳、劉封三個人,駕船在江中追剿敗兵,奪取曹操軍器;又命劉琦鎮守武昌。
最後,他對劉備說:「主公可以帶兵到樊口,登在高處看今晚周郎大功告成。」 劉備手下幾個將領都分配了任務,孔明卻對站在身旁的關雲長裝作沒看見,什麼任務也沒給他,這不禁使關雲長奇怪起來,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便大聲問:「這幾年來,每次作戰我都參加。今天要打這樣重要的仗,軍師卻不給我任務,到底是什麼道理?」 孔明一聽就笑了起來,說:「雲長不必怪我,我不是不肯分派你任務,而是有一個最重要的關口,要你去把守。可是,再一想想,這任務對你有些不方便,所以不敢叫你去。」 「有什麼不方便,軍師不妨說出來。」 關雲長這樣一問,孔明就不能不說了。「今天曹操要是吃了敗敗仗,他必定會從華容道逃命。你曾經受過曹操的恩惠,叫你去的話,你一定會放他過去,所以我不敢叫你去。」 關雲長聽了,很氣憤的辯白說:「軍師顧慮太多了!曹操的確曾厚待過我。可是,我斬顏良、誅文醜,已經報答過他了;今天要是碰到他,我怎麼會放過他呢?」 「倘使你放了他,可怎麼辦?」孔明微笑著問。 「願受軍法處分!」關雲長斬釘截鐵的回答。 「好,就請你立下軍令狀,若放了曹操,甘受軍法處分。」孔明乘機要關雲長立一張軍令狀。 「可是,倘使曹操並不從華容道逃命,那該怎麼辦?」關雲長也想為難孔明一下。 「我也立一張軍令狀。倘使曹操不走華容道,我也甘受軍法處分。」孔明毫不遲疑的回答。 兩個人都立好軍令狀後,關雲長就帶著三千人馬,到華容道上攔擊曹操去了。 「關將軍,我還有話要說。」關雲長正要動身,孔明攔住他:「你到了華容道,可以在小路旁的高山上堆積柴草,燃起一把火煙,引曹操到華容道來。」 「軍師的方法似乎不太高明。曹操望見煙火,知道有人埋伏,還敢來嗎?」關雲長睜大那一對丹鳳眼,這樣問。 「就因為曹操是一個精通兵法的人,很懂得虛虛實實的道理,所以燒這一把煙火,是叫他上大當的呀!」 孔明這番說法倒很合理,關雲長也就不再爭辯,帶著關平、周倉領兵出發了。 周瑜和孔明兩個,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雖然彼此不曾商量,卻已經擺出一個鉗形攻勢,要鉗死曹操的八十三萬人馬。 可是,曹操靠著自己有八十三萬人馬的威勢,根本沒把周瑜和劉備放在眼裡;卻只在那裡喝酒消遣,一心等候著東吳的黃蓋率領船隻來投降。他打算趁著這個機會,發動一個大規模攻勢,來消滅東吳的水陸兩軍,好實現他征服江東的美夢。 這天,天氣起了變化,突然颳起了東南風。他手下一個能幹的參謀程昱曾經警告他:「丞相,今天颳起了東南風,我們要特別小心提防才好。」 曹操一聽,就笑程昱太缺乏天文常識,並且說:「冬至節颳一下東南風,不值得大驚小怪,一下子就會轉換風向的。」 曹操對於東南風起後應有的注意,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不久,軍士來報告,說江東有隻小船帶了黃蓋的一封密信來。 曹操打開信一看,可高興透了。信中的大意是:
「周瑜防範得非常嚴密,實在不容易脫身。今夜有鄱陽湖糧船來,我決定在今夜三更時候,殺幾個江東名將,再帶領糧船來投降。請注意:船上插著青牙旗的,就是我帶來的糧船。」 到了天黑的時候,黃蓋就到周瑜大營裡待命。周瑜見黃蓋已到,便開始行動。 他先把看管在身邊的蔡和叫出來,並下令軍士把蔡和五花大綁。蔡和大叫:「都督,你怎麼無緣無故把我綁了起來?」 「你瞎了眼睛,竟敢用假投降騙到我的頭上來了!」周瑜拆穿蔡和的祕密。 「你們的闕澤和甘寧也和我同謀。」蔡和想拖他們倆下水。 「他們是奉我的命令做這種工作的。廢話少說,來人啊!快割下他的腦袋來祭旗。」 武士們早有準備,周瑜一聲命令,很快就把蔡和的腦袋砍了下來,立刻提著蔡和鮮血淋淋的頭,去祭江東的軍旗。 東風愈颳愈大,江面上掀起了滔天的白浪。曹操坐在連結起來的船上,覺得平穩如在平地,便哈哈大笑,對著他的部下說:「你們這批北方漢子,現在也不怕打水戰了吧?」 曹操這話才說完,就有人指著江中說:「那邊不是有一群帆船,順著風駛過來了嗎?」 曹操聽了,馬上爬到最高處,向江中眺望。這時,又有人來報告說:「這批帆船上都插著青牙旗,其中一幅大旗上,還有『先鋒黃蓋』四個大字。」 「哈!黃蓋來投降了,真是上天要助我平定江東啊!」曹操得意極了。 那批帆船愈來愈越近。那個精明能幹的參謀程昱也站在曹操身邊,注視著那批帆船。他不像曹操那樣的樂觀,因為他早已在曹操面前,建議過對東南風要小心提防。 程昱看一會兒,對於這批船隻終於起了疑心。
「丞相,我看這批船靠不住。」 「為什麼?你說說看。」曹操儘管一味樂觀,這時卻也有些動搖了。 「理由很簡單:既然是糧船,船上載著的應該是糧食。船上要有糧食,船身吃水就不應該這樣淺,也不應該浮得這麼高!」程昱說出他懷疑的理由。 曹操也覺得不對勁了:「既然這樣,東南風又這麼大,萬一發生事情怎麼得了!先叫那些船不要靠近來。誰去把那批船擋住?」 「情況確實不大妙,讓我去阻止他們吧!」一個熟悉水戰的將領文聘,自告奮勇去擋住那批順風駛來的帆船。 文聘也帶著一批船隻,迅速向那批帆船駛去。快要靠近的時候,他大聲對著來船嚷了起來。 「奉丞相命令,來船暫在江心拋錨。」 「來船趕快下篷!」眾軍士也大聲的叫了起來。 哪知道這喊聲一起,一枝箭就「颼!」的射了過來,射中了文聘的左臂。文聘立腳不穩,就一個仰面朝天,倒在船裡了。 主將一倒,船上馬上亂了起來,大家拚命搖船逃了回去。 黃蓋一看,距離曹軍營寨只不過二里水路,他立刻下令:發射火箭! 一枝一枝燃燒的箭「颼!颼!颼!」的向曹營射去,曹軍的船隻立刻燃燒起來。東南風那麼大,射出去的火箭又那麼多,一時風助火勢,火趁風威,只見一片煙焰薰天。接著這二十枝火船一齊衝進水寨,江面立時變成火海。 曹軍的船隻都是用鐵環連結在一起,所以沒有一隻船能逃得了這場火災,霎時間,滿天熊熊的烈焰,把三江口燒成一片通紅!曹操的水上營寨,整個葬送在火窟裡了。 曹操奔上了岸,正想逃命,早被黃蓋發現,喊了聲:「曹賊休走!」提著刀大踏步趕上岸去,決意要活捉曹操。 曹操一發現黃蓋在背後追來,急得正不知如何是好,恰巧張遼迎頭趕來,他拈弓搭箭,射中黃蓋的肩窩。黃蓋一個翻身,就掉到江裡,幸虧他善於泅水,才沒有喪失性命。 曹操逃過了黃蓋的追擊,回到岸上大營裡。他想,江上儘管火燒,岸上還沒有受到敵人的威脅,先休息一下再調遣兵將,準備迎接敵人可能的登陸攻擊。 哪知道甘寧這一路人馬,緊跟著就到達了曹操的大寨,一刀殺了帶路的蔡中,然後就四處放火,立刻把曹操的這座大本營,立刻被燒成了火海。 曹操從火海裡逃出來,才跑了一小段路,江東呂蒙的一支人馬又出現在他的身邊。張遼只好且戰且走的保護曹操,一路慌張逃命。 跑了一陣,曹操覺得累了,正想停下來喘口氣,前邊山谷中又衝出一支人馬。一個領隊的將領大叫著:「凌統在此,曹操留下頭來。」 曹操和他身邊的軍士聽到前面有喊殺聲,後面的追兵也是緊追不捨,嚇得腿都軟了。正在這生死緊要關頭,只聽見一聲:「丞相放心,徐晃在此。」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在徐晃支援下,曹操總算逃得性命,繼續向北邊奔逃。
他一口氣逃了十幾里路,終於碰上自己的三千人馬,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趕路。但還走不到十里路,前面又殺出一支人馬來,帶隊的大將,正是江東的甘寧。 經過一場廝殺,曹操那三千人馬被甘寧殺得奪路逃命,一鬨而散,曹操又僥倖逃過一命。可是,才逃了不遠,又被東吳太史慈的一路人馬,殺得他只好放棄靠合肥救兵來救援的希望,改變路線,往彝林逃去。 曹操還算幸運,逃了一陣後,碰上他手下的大將張郃,他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來。這時,他回頭看看背後的火光,距離已相當遠,就問他的左右說:「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烏林的西邊,宜都的北面。」有人這樣回答。 曹操看看周圍,左右都是黑沉沉的樹木和高山,前面是很深的河川,便在馬上仰面大笑起來。 「丞相笑什麼?」張郃問。 「我笑周瑜、孔明都是飯桶!要是我,就在這裡埋伏一支人馬,那就好看了!」 曹操的話剛說完,兩邊就響起隆隆鼓聲,燃起熊熊的火把,並從橫路裡衝出一支人馬,大叫著:「我趙子龍奉了軍師命令,在這裡等好久了!」 曹操嚇一大跳,徐晃和張郃揮刀立刻迎戰。但趙子龍的任務只是攔擊,並不是死戰,所以徐晃和張郃兩個還能夠敵得住趙子龍。曹操又闖過了危險的一關,繼續逃命。 正當曹操拚命逃跑的時候,天上突然下起一場傾盆大雨,把大家淋得像落湯雞似的。 「怎麼辦?衣服全溼透了,又冷又餓,兩條腿也走不動了!」曹操一面走,一面向張遼訴苦。 「大家都是一樣。我看還是先到村子裡去搶些糧食,找些柴草來埋鍋造飯吧!順便烘乾身上的衣服。」張遼趁機這樣建議。 「好,餓著肚子,怎麼逃命!」曹操同意了。 張遼命令大家休息,然後又派人去搶糧造飯,等吃飽飯再走。 想不到,沒一會兒,又有一支人馬從後面追了過來。曹操已嚇得草木皆兵,便下令停止造飯,趕緊逃命。 大家跑了一陣,才發現那支軍隊並不是敵人,而是許褚保護著一群謀士,從後面趕了上來,同樣是逃命的。 「前面是什麼地方?」走了一程後,曹操問著。 「前面有兩條大路,一條通北彝林,還有一條通往南彝林。」張遼已經問過熟悉路程的人,所以這樣回答。 「到南郡江陵去,哪條路最近?」曹操問。 「走南彝林經葫蘆口最近。」軍士回答。 「那就走南彝林。」曹操決定逃命的路線。 曹軍終於到了葫蘆口。大家實在走不動了,曹操便下令再去搶奪糧食,埋鍋造飯,他自己則坐在樹林子裡休息。 「哈哈,哈哈!」曹操苦中尋樂又笑了起來。 「剛才丞相一笑,吃了一場大虧,怎麼又笑起來了?」有官兵這樣說。 「我笑的是周瑜和孔明,他們到底還是飯桶!要是在這裡埋伏一支人馬,我們還能活命嗎?」曹操得意洋洋的說。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前後兩軍發出了一陣絕望的慘叫聲。曹操嚇得慌忙棄甲上馬,其他士兵也爭先恐後的逃命去了。 曹操正昏頭昏腦的伏在馬背上逃命,忽聽見一聲大吼:「張翼德來了!看你曹賊還往哪裡逃!」曹操一聽張飛來了,嚇得幾乎滾下馬來。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 林保淳導讀推荐
時代的英雄,英雄的時代
從東漢末桓、靈二帝到西晉武帝司馬炎滅吳,是一百多年;東漢、魏、蜀、吳、西晉,是五個王朝。曹操、劉備、孫權,是三個雄材大略的領導者。這是個號稱為「三國」的時代,一隻三足的巨鼎,將廣袤遼闊的中國山川、土地人民,燒炙得沸沸騰騰、薰薰蒸蒸的。干戈處處,戰火四起,鐵蹄縱橫,鼙鼓擂擊,村舍傾圮於烽煙之中,百姓倉皇於道路之上,這是怎樣的一個時代?當你看到劉皇叔領樊城十餘萬軍民倉皇逃逸,一路上扶老攜幼,偕男帶女,滾滾渡河,哭聲不絕時,你有沒有懷疑過?
在一方銅牆鐵壁的巨鼎裹繞之中,滾燙沸揚的水波之上,舒展軍旗、鞭策戰馬、指揮巨艦、奮揚弓矢,爭城爭地而戰,殺人盈城盈野,鋒穎的刀劍,映漾著妖異的血光,殘破的堡壘,籠蓋起悽慘的霧氣。石火電光,蝸角蠻觸,司馬炎最終是將三分歸一統了,可西晉王朝,只不過就持續了短短的五十年。仰望宇宙,漫漫悠悠,這是智慧還是愚昧?
滾滾長江東逝水,一個時代緊接著一個時代,一朵浪花伴隨著一朵浪花,就這樣流逝而去了。青山還在,夕陽仍紅,站在江渚,翻開史冊,你會以怎樣的心情來看這些浪花、這個時代?
一百多年分分合合,鮮明的旗幟,輪番豎起,又依次仆偃。我們的眼光,總不自覺的矚目於那些擎著大旗、威風凜凜的帝王、名將,看他們如何叱吒這個時代的風雲,看他們如何搖撼這個時代的山河。但,百姓呢?分,百姓苦;合的時候,百姓又真的能「爰得其所」嗎?英雄的天堂,往往是百姓的地獄,熬得過黑暗的冬天,迎得來光明的春天嗎?
如果你正巧生長在這個時代,你認為你可能會是哪一種人?是自以為智慧而其實不免愚昧的英雄?還是跟隨著劉皇叔一路流離失所的百姓?很多人都說「歷史是一面鏡子」,那麼,當你翻開史書,注視這面鏡子的時候,你會看到什麼?
我想,每個人會看到的形象都不一樣。有些人像杜甫,看到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萬古雲霄一羽毛」的諸葛亮;有些人像蘇軾,看到的是雄姿英發的周瑜;日本人大概最常見到的是「當陽誰敢與爭鋒」的趙子龍;中國人最津津樂道的則是「忠義千秋在」的關雲長。晚近有許多人會看到亂世之奸臣的曹操、騎赤兔持畫戟的「人中呂布」,或者是不讓鬚眉的孫尚香、嬌婉可人的江東二喬。無論是名臣、名將,巾幗、英雄,不一而足,但都有一個共通的特色,那就是「曾經」或者「可能」在這個時代中迸散出光與熱的人物。儘管《三國演義》開宗明義就提醒我們:「是非成敗轉頭空」,但我們還是不免以一己的是非、英雄的成敗,讓這面鏡子出現形形色色的人物。原因很簡單,因為是我們在照這面鏡子,因此鏡中出現的人影,也正是我們自己。我們想要在時代中扮演英雄,我們想要凸顯自己、完成自己、說服自己,所以看見的無非是那個符合於自己內心想望的「自己」。我們不會看到亡國的阿斗與孫皓,不會看到被張飛喝嚇而死的夏侯傑、失街亭而被斬首的馬謖,不會看到在滾滾江水中那些不起眼的漣漪,更不會去正視那群被江水激撞衝蕩、顛沛流離的老百姓。
這是個英雄的時代,我們也想做時代的英雄。但我們是否真的對這個時代有真確的認識?對我們自己有真切的了解?三國時代的歷史、據歷史改寫的《三國演義》,所描繪的人物,都是英明特達的俊彥,所傳述的事跡,也都是驚神泣鬼的大事。這面鏡子,是經過特殊處理加工過,混融著凸透、凹視、三稜、多邊的鏡面,透過這面鏡子,我們看到的其實是歷史成見與文學想像交錯凝結的假象。我們常自我膨脹,誤以為自己是多傑出、多優秀、多不可一世的,而不肯自甘於平凡,自甘於庸碌。我們常希冀一個屬於我們的時代,能像虬髯客一樣,在群雄競起的時代,風雲際會一番,做我們想做的英雄。其實我們都忘了,即便有這樣的時代,能當曹操劉備孫權、關張趙馬黃、臥龍鳳雛司馬懿,迸現美麗的浪花,引領一代風騷的,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多數人不過是滾滾江濤中不由自主、被席捲而下的細沙碎壤而已。
叱吒風雲的英雄,人人都想做,此所以《三國演義》中會迸躍出一長串英雄的名字。但英雄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做的。天下有多少人有諸葛亮的智慧、關雲長的忠義、趙子龍的膽識、曹孟德的雄心、周公瑾的謀略?即便有了,別忘了,一個英雄事業的完成,一將功成萬骨枯,是要奠基在多少人的慘烈犧牲之下?《三國演義》的讀者,很少人喜歡劉備,魯迅說他「長厚而似偽」,溫吞、柔弱、守禮、謙和,如若不是軍師諸葛亮、猛將關張趙的扶持,簡直就是阿斗的前身。但是,義救北海、三顧草蘆,惜勇將而摔子、復弟仇而興兵,這真的只是「偽」嗎?在芸芸三國之際,徵名逐利,機關算盡,能看到百姓流離之苦、體會到百姓生計之艱的,卻只有「長厚」的劉皇叔一個人!試看他面對樊城父老流離道路時所說的:「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吾何生哉!」想當英雄的人,請先深思這句話。
我一直以為,英雄是不得已的。不得已,是不能不做,是惻隱之心,是不忍人之心。這才是大丈夫,這才是「有為者應若是」。
《三國演義》描繪的是一個動亂的時代、一群在動亂時代中崛起的英雄。時代是大環境不可趨避的潮流,生於斯時,就不得不接受斯時的考驗,無論它會是個怎樣的時代,好的、壞的,智慧的、愚昧的,信仰的、懷疑的,光明的、黑暗的,每個時代都會有乘運而起的英雄;但真英雄的境界,不在為自己製造舞臺,而在為百姓開創時代。讀《三國演義》,我們會引領嚮往其中的某位英雄;身居當代,我們也會盼望自己可成為時代的英雄。如果我們的盼望真的幸運或不幸的來臨了,請別忘了,英雄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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