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飛的浴火鳳凰
◆國立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張子樟
一位「無法想像住在一個不是玫瑰農場的地方,也無法想像沒有眾多的僕人,或者沒有那麼多寵愛她的人環繞在她四周」的女孩是人人羨慕的對象。然而,幸運之神卻捨她而去。在她十三歲生日的前夕,父親慘遭伏擊身亡,艾絲佩芮拉頓時從天上的雲端掉落到地獄裡。《風中玫瑰》(Esperanza Rising)描寫的是這位勇敢女孩在家庭發生重大變故之後,如何掙脫外在有形與內在無形的鎖鍊,邁向生命探索之路。
艾絲佩芮拉原本生活在過度保護的高牆溫室裡,完全不知外在世界的黑暗與悲慘。父親被殺,她一向依賴的高牆倒塌了,溫室不見了,被迫面對殘酷的現實,包括路易士叔叔以各種不甚光明的手段,逼迫媽媽改嫁,焚燒房屋等等。母女只得逃離家鄉,遠走天涯,尋找另一個生活空間。在下一個生日到來之前的短短一年,她經歷了不同程度的啟蒙與成長過程。她從排斥、思考、妥協到接受、認同,並實際採取行動,徹底改變自己的身分、視野。
在她的生命探索歷程中,照顧嬰兒、洗尿布與掃地工作只不過是嚴酷考驗的開始而已。母親生病入院後,她為了支付昻貴的醫藥費,不顧自己的體能,加入成人的工作行列,親眼目睹到更多殘忍的外在現實,其中又以階級觀念的橫行和種族歧視的瀰漫最為嚴重。
艾絲佩芮拉出身於富家,階級觀念相當濃厚。青梅竹馬的米格爾是管家的兒子。隨著年齡的增長,兩人之間的身分距離越來越深越遠。她曾經對米格爾說過,兩人各在一條永難跨越的深河兩岸。等到了美國加州的移民營,她的身分已毫無誇耀的空間,還得依賴米格爾家人的協助,兩人此時已經站在同一岸邊,望著白人優先的另一岸,種種歧視的殘酷事實令她思考往日的不是。
當地白人不肯聘米格爾擔任機械師;儘管墨西哥女孩優秀,卻也無法當選五月皇后;墨西哥人住的營區沒有廁所和熱水;每個星期六早上清潔池水,墨西哥人只能選在星期五的下午游泳,這些都是階級觀念與種族歧視在作祟。低微的工資加上艱苦的工作曾一度讓艾絲佩芮拉懷疑自己的選擇,但米格爾強調,至少他還有機會成為一個不一樣的人。雖然經歷種種歧視與酷驗,米格爾依舊牢記她爸爸曾講過的那句話:「再等一等,果實就會掉到你手中。」讓她毫無辯駁的餘地。
火車上遇到的窮婦人卡門所說的話,對於艾絲佩芮拉也深具震撼作用。她說:「我很窮,可是我也很富有。我有孩子,有個小玫瑰園,有信仰,還有許多對先我而逝的人的回憶,還有什麼好奢求的?」下了火車,只有卡門給女乞丐一枚硬幣和一些玉米餅,難怪米格爾會說:「有錢人往往只會照顧有錢人,窮人卻會照顧那些比他們更窮的人。」周遭發生的一切不斷衝擊著她原有的思維,她不得不自我調整。等母親出院,米格爾接回外婆,她終於張開雙手,擁抱眼前新的世界,也接納了米格爾的感情。兩人趴在地面上,細聽大地的心跳。她有如浴火鳳凰,再度高飛。
全書以女主角艾絲佩芮拉為敘述重心。作者細膩刻畫了一個富家女如何在他鄉掙扎求生的經過。她的蛻變驗證了她的探索經歷,不要忘記她的名字在西班牙語中,正是「希望」二字。作者為外婆立傳,依據季節的韻律細心編織故事,每一章節以收穫的水果命名。讀者可以從加州塵暴,警察鎮壓和勞工罷工的栩栩如生的描繪中,明瞭女主角的移民心態的轉化,從一個嬌養、自視甚高的富家女變成慷慨、自覺的少女。抒情的筆調充分傳達了女主角在近代移民史上的心酸歷程。
另外兩個角色也不可忽略。艾絲佩芮拉的母親與外婆對她的成長影響甚大。母親角色的刻畫在生病之前頗為生動,她從一個被丈夫愛的保護之下的小婦人變成一個維護自尊、以理性教導女兒的成熟婦人。可惜的是,生病之後,她變成不重要,或許是作者刻意突顯女主角探索多元社會的重要性。相對的,在所有長者當中,扮演艾絲佩芮拉的智慧長者是外婆愛貝莉塔。這位熱愛人生、處事冷靜的慈善老人,雖然出場不多,但每逢外孫女遭遇困境時,總能以歲月累積的智慧言語來化解。「沒有不帶刺的玫瑰花」「不要害怕重頭開始」等及時的智慧話語都給女主角帶來面對人生的信心。
種族膚色之爭是號稱大熔爐的美國的永恆之痛。膚色成為符碼,所謂的多元文化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新的「沙拉」說法雖然突顯了「各有特色,互相尊重」的期待,但新大陸的各族群還必須再學習,才能逃脫彼此的歧視與爭鬥。艾絲佩芮拉的故事鋪陳了移民血淚史的片段。唯有人人認為膚色、語言與文化的差異並非人與人之間的障礙,互相扶持的多元文化新社會才有希望形成。作者透過主角對階級觀念的自我覺醒和種族歧視的親身體驗,以簡潔明快的節奏吟唱了她對未來多元文化社會的期許。人人能敞開心胸,以公正無私的態度接納不同膚色的人,「離開舊家,就是新家的開始」的嚮往才有落實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