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的另一種滋味 張子樟/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所長
無可諱言,衝突與變化可創造青少年的智慧,然而這二者卻是他們成長過程中必須面對的特別痛苦和窘困的情境。青少年時期的掙扎舉世皆然。尋找自我、發展自治、面對衝突、建立親密關係和抵禦同儕壓力是終生的工作,但在青少年階段顯得特別嚴重。在這個階段裡,他們的生活空間(學校、家庭和社會)約束了他們的言行,是種助力,但大多數人都認為是種壓力。雖是壓力,也得面對,並嘗試去化解為助力。《苦澀巧克力》中的十五歲女孩艾芳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故事一開始,艾芳在上數學課。為了逃避老師叫她上台,她低頭做一些奇怪的小動作:動動尺、鉛筆,找橡皮擦。上體育課分隊時,她彎身調整鞋帶,躲開他人憐憫的眼光,最後才被分到。在淋浴間沖洗,她選擇最裡頭角落裡的那間,磨到最後才離開。這些都在描繪艾芳是個缺少自信的女孩。朋友躲著她,讓她有嚴重的失落感。她自我評估,發現最主要的理由是自己太胖。個子不高,體重卻高達六十七公斤。
艾芳知道自己太胖,也想克制自己亂吃高卡路里食物的習慣。她在家裡大吃特吃,放學後感到肚子餓,就馬上購物填肚。家中床頭櫃抽屜裡擺滿了巧克力。「溫柔的苦味,溫柔的痛苦,痛苦的苦味」。她似乎只有靠吃來麻醉自己。她也相信鄰居史密霍伯說的話:「世界上沒有什麼痛苦是不能用一點甜東西撫平的。」
她試著節食,但受不了餓的感覺,又是暴飲暴食一番。幾次站在鏡子(家中浴室的和服裝店的)前省視自己的模樣,總是覺得自己只有一張臉還不錯。過度關心自己的外表,間接斷絕了與他人的互動,甚至家人亦是如此。遇到同年的米契時,她藉由試驗、探問和種種選擇的承諾,終於發現「我是誰?」這個複雜問題的答案。
艾芳巧遇家中有八個孩子的米契,是她命運的轉捩點。青春初期十分普遍的身分混淆和模糊都陸續發生在她身上。這樣的年輕人沒有一套核心價值或自我感,生活沒有目標,既痛苦又冷漠是必然的。這些都是艾芳必須經歷的過程。她認識米契,非常珍惜,極想維護這段感情。約會夜歸,被父親責罵,甚至挨了耳光。她母親伸不出援手,只能旁觀。說幾句話,艾方也擔心自己將來跟媽媽一模一樣。幸好父親讓步,艾芳才打消出走念頭。當然讀者也會懷疑,艾芳出走後,又能到哪兒去?狹隘的生活空間使艾芳藉孤獨、幻滅和疏離表達了她的身分混淆。
艾芳和米契的這段戀情,讓她同情母親的遭遇,也激勵自己不要掉入跟她母親同樣的困境。她跟弟弟伯多的互動也不算良好。每週到爺爺奶奶家吃頓飯,變成一種酷刑。她不喜歡三姑六婆型的鄰婦史密霍伯的嘮叨,但一句「不要什麼事都委曲求全」又讓她十分窩心,懂得極力去爭取自己的權益。但她不想陷入跟米契姊姊同樣的困境,十六歲就不得不結婚。自己的家人雖然不盡己意,但也不至於讓自己急著要離家。因此,米契的暫時離去,使艾芳忙於追求感情歸宿的想法有了冷卻的機會。畢竟十五歲就急忙決定一生,未免太草率了些。
對兒童、青少年和成人來說,與同儕發展社交競爭是種連續的健康調適。個人一再遭受同儕排斥和挑釁,往往是人際關係出了狀況。人人都知道,同儕對青少年深具影響力。青少年離開家庭,與朋友和相識者的接觸便日趨熱絡。同儕的互動提供了發展相互關係的機會、增進道德發展、加強認知技巧和獲得身分認同,這方面艾芳並不成功,因為她非常在意自己的體形,受人歡迎絕不可能,一直到自己的班要被拆班,她加入討論,才發覺自己並不是旁觀者。她提議寫陳情書,更深獲同學的讚許,終於了解自己過去是長期陷在死胡同裡。
她教同桌的范西絲卡數學,慢慢恢復自信心。她要求媽媽改變食物,想讓自己瘦下來。故事接近尾聲時,她和范西絲卡到服飾店買牛仔褲,好友的一句話:「這世界上本來就有胖的人也有瘦的人啊。」喚醒了她。站在鏡前,她發現「有某件看不見的事情發生了。」她在剎那間轉化成真正的艾芳,不再自卑、孤單。她說:「我看起來就像夏天一樣。」她的生命終於展現新的一頁。
米莉亞‧斐斯勒(Mirjam Pressler)的這本作品獲得一九八零年奧登伯格青少年圖畫獎。問世將近四分之一世紀,但它所提出的青少年問題仍然不變,不論是家庭、學校或社會對青少年的衝擊還是沿襲某種模型,也就是任何年代的青少年要面對的難題都深具普遍性和恆久性。作者細膩的刻畫了一個十五歲女孩的生活片段,但代表的卻是無數青少年的苦悶心情。這部作品真正觸及了青少年心中的某些痛處。生命的巧克力不全然是甜蜜的,苦澀的部分也得嚐嚐看,才能了解生命的真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