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番記 ◆張子樟(台東大學兒文所所長)
一
一個只有高職夜間部學歷的普通台灣女孩,因為家中重男輕女,讓她覺得毫無地位可言,毅然嫁給了只認識三個月,「長得最醜的一個外國人」,雖然她還不是很了解他。這就是梁寶玲的故事,一個近乎現代傳奇的故事,只是這位在這場異國婚姻中的女孩,贏得的不是虛榮浮華,也絕非心酸悲涼。梁寶玲憑自己的堅忍和毅力,終於獲得她應該得到的-尊重。
故事透過女主角與男主角麥華平的女兒梁唯勤來敘述。兩人婚前的種種完全必須仰賴補述或作者的旁白。作者是個有經驗的寫作人,她不想講求形式,只是平舖直述的說了一個現代女孩和番的故事。結尾是皆大歡喜,不太美麗的公主經過一番辛苦工作後,終於得與野獸般的王子白頭偕老。
二
故事重點應該是不同文化的調適。兩個完全陌生的異族男女,認識三個月,就要成為夫妻,中間的磨擦當然無法避免。但不論是小型磨擦或爭論,都與雙方的文化差異有關。梁寶玲在自己家中看多了重男輕女的戲碼,因此無法理解她和麥華平住在婆家需要自己得當管家助手交換房租,也看不慣麥華平父母對女兒、女婿的偏心態度,但她又不得不接受麥華平家的文化(也就是父母愛怎樣處理家產,孩子無權干涉的基本態度)。麥華平更直接點出:「我們是大人了,不需要父母疼,我們需要的是父母的尊重。」梁寶玲一直到發現自己的親情需要用錢買,才整個死了心,不再對父母有任何期待。
女主角是個單純認命的女子,「嫁雞隨雞」觀念牢記心頭。因此,不管是在新店山上羊圈旁的工寮中的「回歸大自然」,過著近乎現代原始人的生活,或者回聖地牙哥幫人照顧小孩、做便當、種菜,甚至後來遠至田納西州一個只有三十個人的小村裡,她埋怨歸埋怨,還是盡了為人妻、為人母的義務,協助丈夫支撐家庭。我們當然也應慶幸她碰到一個嚮往大自然、心地善良單純的美國書呆子。不然,一個語言不流利、父母不愛的台灣弱女子,在異國的遭遇實在難以想像。
不同文化的融合免不了要經過衝突、妥協與認同三個階段。這本書的男女主角同樣經過這些階段。麥華平的個性與求學目的(學中文)促使他一下子就融入台灣社會,連豬血酸菜湯都百吃不厭。但他也有他的堅持,他只要父母的尊重,不期待父母的施捨。他嚮往大自然生活,養牛、養豬、養雞都可以。他堅持用美國方式教孩子用「錢」的觀念:「我不要我的孩子拿著我辛苦一個字一個字翻譯賺來的錢拿去買名牌、去跟人家比來比去。」
對於梁寶玲來說,嫁給外國人是種賭注,一生幸福的賭注。與麥華平才認識三個月,他的家人更是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不一樣的徹頭徹尾的陌生人,比起麥華平,她面對的衝突更大。但台灣女人的刻苦耐勞精神讓她克服了一切。她隨著不太會賺錢的丈夫過苦日子,面對公婆的偏心,她只有容忍,但也懂得調適,所以在離開聖地牙哥之前,寫了三大頁的信,宣洩她的憤怒與不滿,寄給了公婆,讓兩位老人家「瞠目結舌了一個禮拜」,終於了解她的苦處。等他們在小村裡安定下來,公婆來渡假,兩人每晚輪流洗碗,「好像就很自然」,這時麥華平才說出:「恭喜妳真正成了美國老婆、美國媳婦。」
三
作者行文流暢,以趣味性的筆法敘述了一個現代和番記。書中的女主角梁寶玲十分幸運,她的辛苦努力有了好的結果,不必再有任何的「寶玲怨」(與「昭君怨」成為對比)。近半世紀,有不少台灣女子嫁給美國人,我們無法去了解究竟有多少人過著美好的生活,因為每一個人對幸福的詮釋是不盡相同的,但不同文化差異的調適卻是十分相近的。異國婚姻在所謂「地球村」的今天,已經算不上什麼大事,然而,中間大小不一的種種障礙,必須一一跨過,才能有比較理想的結果。
另一個可以從這篇作品獲得的感受是:究竟華人在美國社會裡的形象改變了多少。可以肯定的是:傅滿洲、陳查理的年代已經遠去,華人不再是電視電影中的廚師、洗衣工和喜劇中的僕役。譚恩美筆下的《喜福會》和《灶君娘娘》中的華人也只是五六十年代的美國華人。來自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華人新移民,應該大大不同於早期的移民。種族融合包括異族婚姻,不同文化的差異依舊免不了衝突、妥協和認同。《阿凸仔爸 番薯仔媽》給我們一個美好的故事,同時也讓讀者更進一步了解人與人相處之不易,尤其面對異族,更需要時間與容忍。儘管「沙拉」說法取代了「熔爐」,但異族要學會去調適、認同,自然永遠是移民必修的一門重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