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歷險記
張子樟
眾所皆知，冒險故事是最古老的小說作品。較早的寫實冒險故事常以怒海、荒島、蠻荒地帶等為主要空間，目的在於突顯故事主角必須經歷險惡自然環境的酷驗，才能脫胎換骨，身心重新得到良好的調適，以新的面目出現在人生舞台上。然而，隨著現當代時空的轉移，縱使幻想冒險故事依然仰賴童話般的空間，如古堡、森林、大海(例如《魔戒》、《精靈戰爭》)，冒險作品的空間不再只侷限於「狹隘」的海洋、孤島或叢林中。大都市在現當代寫實冒險故事裡取代了從前的空間。主角進入都市叢林後，面對的嚴苛考驗決不亞於上述的空間，有時候更遠遠超過，因為這類冒險故事除了得克服硬體的障礙外，往往還涉及人與人的互動，而人與人的互動經常是最複雜、也最難解決的。嗑藥吸毒、幫派爭鬥、飆車玩命之事，常常影響到故事中角色的成長。儘管當前出現許多暴露社會陰暗面的寫實作品，但也有不少傳達人世間可愛的一面的溫馨小品，柯尼斯柏格這本《天使雕像》便是一例。
《天使雕像》是本迷人的作品。兩個孩子逃家，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寄宿一個多星期，情節細緻動人。故事中十二歲的克勞蒂雅精心安排所有冒險的行程。姊弟兩人同行，行事不慌不忙，情緒平穩鎮定，使得原本超乎想像的背景（在博物館裡過夜！）可以讓讀者接受。作者絕不可能在大都會博物館過夜，但全書的氣氛營造和細節安排卻使讀者深信不疑，這就是作者的「虛構」功力高超之處，令人不得不嘆服。
克勞蒂雅厭倦家中做不完的家務，她想做些不同的事，因此決定逃家，暫時離開舒適的住處，但她想尋找的是一處有點奢侈、優雅忙碌的地方，因此她選了大都會博物館；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位有錢的伴，因此她選了小器鬼弟弟傑米。
從躲在校車開始，讀者就隨著作者的魔筆進入世界之都紐約。姊弟在博物館進進出出，周遭的一切均有適當的描繪，加上姊弟之間精采的幽默對白，使得故事趣味橫生，這要歸功於作者能充分掌握兩位小主角的心態。克勞蒂雅發現逃家的樂趣沒了後，有點失望。她想找件不同的事，《天使雕像》適時展出，使她有了新的目標──找出雕塑者。隨著故事的進行，我們忍不住要為作者的巧妙安排擊掌叫好，因為她點出了兩人互動的結果：萌生特別的感覺，「他們成為一個真正的團隊……並不意味著他們不再爭吵，而是這種吵吵鬧鬧已經融為這趟冒險的一部分，成為一種討論，而不是要戰勝對方。……這種感覺為『關心』，甚至稱為『愛』。」作者在此間接點出了這本書的主旨，「愛」的力量當然也就成為找出「天使雕像」雕塑者的原動力。
這本作品還有一點特別之處值得一提。它的敘述方式與其他少年小說不太相同。全書透過雕像的原主人芭瑟‧福蘭克威爾夫人的雙眼，把整個冒險過程娓娓道來。敘述拍子似乎要與八十二高齡的夫人年齡配合，緩慢且清晰。文中不斷插入的補述，補足了敘述觀點不甚明確的缺憾。芭瑟不時的介入間接的突顯了她的性情與癖好。姊弟兩與夫人見面後，場面便全由夫人掌控，言談之間一再展露她的慧黠、固執和霸氣，但同時也顯示姊弟倆的聰慧、堅持和應變能力。。
套句老話，芭瑟夫人扮演了傳統兒童文學中的智慧老人，因此，在她眼中，她覺得「克勞蒂雅已經開始踮著腳尖走入成人世界了。」對於克勞蒂雅提出的「每個人都應該每天學一樣新東西」的說法，她回答說：「我當然贊成每個人都應該學習，有時候一天還不只要學一樣；但是有時候我們也應該要空下來，讓已經學過來的東西有機會消化，有機會融會貫通，然後你會覺得它真正存在你的內心。」這段話給姊弟倆帶來當頭棒喝的啟示作用，遠比他們得到天使畫像更有價值，因為她在他們成長時及時伸出援手，拉著他們朝向成熟之路邁進。
或許有讀者會覺得這是篇中產階級以上的孩子的故事，一般孩子哪敢有此奢望？克勞蒂雅姊弟根本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有多少孩子能夠擁有他們的生活？他們有機會到紐約一住一個多星期，扭轉了未來的成長空間，多麼令人羨慕的特殊遭遇！這種說法當然是種閱讀反應，難以論斷其對錯，但我們如果能換個角度來探討，心中應該會覺得舒坦些。畢竟整篇故事的重心還是擺在啟蒙與成長的描述上。人各有命，各種階級的孩子都必經成長階段，只是各有各的成長方式。以欣賞與喜悅的態度來閱讀他人的成長過程，應該也是一件快樂的事，何必怨嘆自己的命不好呢？心存不平，也改變不了自己命定的未來。不如安下心來，翻開書本，與書中主角共歡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