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症候群
張子樟
許多青少年小說談到父母離婚對子女的影響,但總是以溫柔的言語或態度,嘗試傳達一些帶有療傷作用的大道理,如此一來,往往不切實際,對文中的青少年提不出任何助力,使得故事本身也喪失了說服力。賈桂琳.威爾遜的《手提箱小孩》卻能避開了這個毛病。
作者冷眼旁觀,以翔實細膩的筆調描繪一個離婚父母共有監護權的可憐女孩的生活困境。主角安德芮‧威斯特 一直想挽回父母破碎的婚姻,只希望一家三口仍然繼續住在原來的「老」家──桑椹小屋。但殘酷的現實逼得她在父母各自的家兩邊住,一邊住一星期。更糟糕的是,離婚後的父母不久就各自再婚。安荻(主角的暱稱)提著手提箱兩邊過日子已經夠苦了,一下子又多了繼父、繼母原有的五個孩子,她成了夾心餅乾,處處惹人嫌。她孤單無助的感受,似乎沒有一個人曾想過。她只得設法自救,但十歲的小女孩又能做些什麼?因此,她一直生活在恐懼不安中。
繼父的三個孩子年紀較大。十四歲的寶拉跟媽媽吵個不停,房間立體音響開得很大;十二歲的葛拉漢整天黏著電腦,很少說話。安荻與十歲的凱蒂同住,必須忍受她的敵意挑釁與嫉妒。安荻跟繼父也處不來,還曾編過邪惡咒語,希望他出意外。相對之下,繼母的五歲雙胞胎還比較容易對付,但總是覺得無法過得像從前那樣「美好」的日子。
對於只有十歲的安荻來說,每週必須換地方住,兩邊又沒有自己的臥房,是種心理與生理上的雙重重擔。她除了得搬動生活必需品、課本作業外,還得自己做心理調適,去適應另一個家庭的生活方式,去面對不斷滋生的難題,弄得她整日神經兮兮的。兩個家庭似乎都沒肯定她的地位。結果,她成為兩家之間流動的「人球」。每到週五,她總是覺得身體不舒服,不是發燒就是腸胃出狀況,來回奔波的身心負擔造成「周五症候群」。親生父母似乎又無法體會她的感受,總認為她的不適是裝出來的。最後,她只得自己想辦法,對著比父母更親密的玩偶蘿蔔訴苦,帶著它跑到小巷花園,尋找心目中的「樂園」。玩偶的失蹤促成她離家出走,但也使得小巷花園主人彼得斯夫婦出面接納了她,他們的家成為她的C房子。
故事由安荻擔任敘述者,讀者讀到的都是安荻沒有受到良好照顧的種種經過。她為了逃避眼前的痛苦,只得耽溺於從前美好的日子(例如看六、七、八歲時的幼兒書)。但如果從繼父、繼母的五個孩子的角度來看的話,安荻未嘗不是個「入侵者」,她的出現奪走了不少他們原有的「權利」,因此,安荻慘遭排斥是必然的,何況這些孩子的心理也並非十分健康。以安荻最感困擾的凱蒂為例,葛拉漢告訴安荻,他們母親過世時,大人告訴他們她睡著了,凱蒂「不知道死是什麼。他們告訴她,那就跟睡覺一樣。.…..從那時候開始,她就非常怕睡覺。」因此,凱蒂經常徹夜不眠,又具侵略性,多少都受到此事的影響。
安荻在A房子(媽媽新家)和B房子(爸爸新家)來來回回住了一段時間, 生發生蘿蔔失蹤之事,找到C房子(彼得斯夫婦的小巷花園)後,她漸漸體會到,渴望回到從前與親生父母一起生活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做到了。她只好學著調適,重新認識繼父、繼母兩家人,懂得寬容,學會從他人的角度出發,來觀察所有的事。她同時還發現,事情不會永遠是老樣子,隨著時間的過去,最後總會轉好的。在結尾處,她說了這樣的話:「現在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就跟唸ABC一樣簡單。」ABC原本是「入門」或「基礎」的代號,從安荻口中說出,卻另有特殊的意涵,她不是一直在ABC三處房子走動嗎?
作者素描現代家庭的劇變與解體的筆觸雖然銳利冷靜,但她的出發點卻是帶著同情與諒解。對於安荻的繼父比爾著墨之處極少,繼母凱若的描繪有如父親背後的陰影,兩人都模糊不清,因為她不想作任何無意義的批評和指控。她同情安荻的遭遇,但沒把握去破解現代家庭中親情的錯綜複雜。她以安荻與雙親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來代表許多當代兒童和青少年的失親之痛。字裡行間傳遞的寂寞與疏離,有待讀者去細細咀嚼吞嚥。
快樂的結局是賈桂琳‧威爾遜寫書的一貫作風。她不認為自己是故意去平衡故事中的悲傷與幽默。在一次訪問中,她用下面的話來回答這個問題:「我認為幽默是一種處理悲傷或煩惱事情的理想方法。我不願說我特別樂觀,但我總是想盡辦法給我的故事一個快樂的結局。」作者在揭露人生中的陰暗面的同時,讓讀者震驚之餘,又能以合理的方式賦予故事快樂的結局,在故事情節安排方面,是需要具有相當高超的手法。這本作品至少說明了她是一個說故事的高手。